我不叫你爸爸了

比利和爸爸面對面坐在廚房桌子的兩邊，他們面前放著一盤爸爸之前烤好的葡萄干燕麥曲奇餅。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塊曲奇餅之后，比利問了爸爸一個問題。“爸爸，”他說，“我能改口叫你爸嗎？”

爸爸盯著比利看了一會兒：“為什么不愿意叫爸爸了？”

比利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他不想說出傷害爸爸感情的話。“嗯——”他支支吾吾地說，“我現(xiàn)在上二年級了。同學們都不叫爸爸了。”他的聲音有點失落，“這么叫太嗲了。”

爸爸伸出手來，摸著比利的頭：“不叫我爸爸了。”他的臉上現(xiàn)出悲傷的表情——擺出了一張小丑一樣嘴角下垂的長臉。比利知道爸爸是在開玩笑。

“這么叫可以嗎？”比利問爸爸。

“當然可以。”爸爸笑著回答他。他抬了抬眉毛，“也許哪天你也想要我們叫你別的名字。”

比利歪了一下頭：“啊？”

“也許哪天你想讓我們叫你比爾，或者叫你威廉姆。”

“不會的，”比利連忙否認，“我叫比利。你要保證永遠都叫我比利。”

爸爸又摸了一下比利的頭：“我答應你，你想讓我們叫你什么，我們就叫你什么。”

“叫我比利。”比利說。

“比利。”爸爸重復了一遍。過了一會兒，他說：“嘿，奈德怎么辦？他還叫我爸爸嗎？”

比利把這事給忘了。“我猜是吧，”他停頓了一下，“薩爾還小，她還可以叫你爸爸。”

“那怎么叫媽媽呢？你要叫她媽嗎？”

比利慎重地點點頭：“等她放學回來，我們一起告訴她。”

他們沒再說話。比利又挑了一塊曲奇餅放在嘴里。他看著爸爸，腦袋不停地在轉(zhuǎn)。真奇怪——比利嘴上想要叫他爸，可是心里仍然叫他爸爸。

爸爸首先打破沉默：“我們來練習一下。嗨，比利。”

比利猶豫了一陣子：“嗨——爸。”這說話的聲音都不像他了。他說“爸”這個詞的時候感覺很別扭。

“再來一次，”爸爸提議，“嗨，比利。”

“嗨，老爸。”

他們練習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大聲，一次比一次說得順溜，他們的聲音混在一起，聽起來傻乎乎的，他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然后，爸爸對比利說：“你讓我的心都融化了。”可是比利還是想笑——反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爸爸的這句話——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后，又大聲笑了起來。

就這樣，他成功了。當然是在爸爸的幫助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媽媽下班回到家后，比利和爸爸把比利想要叫她老媽的事情跟她講了。

“真的嗎？”她問道，聲音里有一絲傷感的味道，“真的嗎，真是這樣？”

比利和爸爸同時點點頭。

“我是老爸。”爸爸對媽媽說。

媽媽把裝教材的書包扔到廚房地板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然后把比利拉到身邊。她摟著他，那動作再自然不過了：“我想你已經(jīng)長大了。”

“是的。”比利一邊說，一邊想要掙脫媽媽的懷抱。

他成功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薩爾跌跌撞撞地走進廚房，她還沒有完全清醒，一副睡眼蒙眬的樣子。她好像沒弄清楚廚房里的狀況。她用手指著大家，一個接著一個。“你是比利。你是爸爸。你是媽媽。我是我。”薩爾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她從盤子里摸了一塊曲奇餅，然后爬到媽媽的腿上，鉆到了媽媽的懷里。薩爾的眼皮不停地抖動，像在跟瞌睡蟲打架似的。那塊曲奇餅在手里松松地握著。

“跟我來，”爸爸輕聲對比利說，“我想給你看一些東西。”他把薩爾手里的那塊曲奇餅接過來，沒讓它掉到地上。他把曲奇餅一分為二，把其中一半塞到比利的手里。“拿著路上吃。”他跟比利說。

他們沒有走遠，只是去車庫而已。

爸爸一進門就把收音機打開了。比利注意到大提琴被放到了墻根，胡亂地蓋著一條毯子，看來爸爸是不要它了。

“好了，”爸爸拍拍手說道，“這還不能叫作突破，但我今天很努力地做了一整天。全是你的功勞。”

爸爸工作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個盛雪茄的木頭箱子。每個箱子里面都放了一些物品。其中一個箱子內(nèi)部做成了自然風景的樣子，另一個箱子內(nèi)部是一座城市。一個箱子是一張很好玩的臉譜，表盤做成的大小不一的眼睛，門把手做成的鼻子，黑色的塑料梳子做成的絡腮胡。這些箱子都還沒有完工。

“我剛動手，”爸爸解釋了一下原因，“這個階段，我還只是湊湊材料，把它們放在一起搭配一下，離完成早著呢。”

“這些都是立體模型！”比利恍然大悟，他咧開嘴笑起來，“我?guī)偷侥懔恕医o你出的主意。”

“是的，”爸爸笑著對比利說，“我真的要謝謝你。我把它們叫作集合藝術品，但其實它們就是立體模型，不過是換了一個更好聽的說法而已。”

比利瞬間覺得自己高大了一些，更強壯了，甚至在閃閃發(fā)光。他以前可從來沒有幫過爸爸這么大的忙。

爸爸手頭上有各種各樣的東西可以用在他的集合藝術品上：螺栓、釘子、電線、玻璃球、外國的硬幣、樹枝、布條、珠子、碎玻璃、貝殼、石塊、黑白色的老照片和地圖。這些東西鋪了一桌子——有的放在罐子里，有的堆成小圓堆，或者摞在一起——都在木箱子旁放著。

“看看這個。”爸爸對比利說。他把放在工作臺角落里的一個箱子指給比利看。

里面是一張臉——一張很真實的面孔——海水似的藍玻璃做成的眼睛，鬈曲的電線做成的頭發(fā)，小木頭片巧妙拼接成的臉龐。

“我還沒有做完呢。”爸爸說。

突然，那張臉有了非常清晰的指向性。比利不太確定地說：“這是我的臉！”

“答對了，”爸爸大聲說，“等這個做完了，我再給媽媽和薩爾每人做一個。”

“你太棒了！”比利歡呼著說，“真希望等我長大了會做點什么。”

“你會的，”爸爸說，“而且你已經(jīng)會做很多事情了。”

比利想聽聽他說的很多事情是什么，可爸爸只是對他笑笑，然后就動手擺放其中的一個箱子。

他們沒再說話，只是享受這令人愉快的相互陪伴的時光。爸爸伸手揉了揉比利的頭發(fā)。比利感覺到爸爸的手指在他頭上摩挲找尋，那種仔細程度，就像他每次野營或遠足回來被檢查有沒有虱子一樣。

“嘿，這位先生，”爸爸說，“你頭上的包都消了。”

爸爸的話就像是通過他的手指、從四面八方包圍住比利一樣，這種感覺很神奇。比利能夠感覺到爸爸對他傾注的所有關注。

比利有好長時間都不想頭上那個包的事情了。他把手放到頭頂上，自己去摸那個包。爸爸說的是真的。他頭上的包沒有了。是真的。“我們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吧。”他跟爸爸提議。

“走吧，”爸爸說，“然后，你還可以幫我做晚飯。”

“我們晚飯吃奶酪通心粉怎么樣？”

“我覺得沒什么不可以的。”爸爸說。他伸開手臂，護送比利走出車庫：“你是一個好孩子，一個頭上不長包的好孩子。”

“謝謝你，爸爸，我是好孩子。”

“嘿，不是老爸嗎？我還以為自己是老爸呢！”

“對了——”比利想起來了，“我忘記這件事了。”他停頓了一下。他的嘴巴噘得老高，咬了一下嘴唇之后又松開了。“我有時候會忘事。”他只好承認。

“沒關系。”爸爸對他說，“你可能會忘記叫我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忘記我是誰。”他開玩笑地說。

比利抓住爸爸的衣袖。他仰起臉看著爸爸。“別擔心，爸爸。”他對爸爸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不擔心，”爸爸說，“一點都不擔心。”

然后他們一起走進屋子，把那個好消息告訴給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