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會寫作文的孩子長啥樣

作者簡介

王 君：中學語文特級教師，任教于清華大學附屬中學。首屆全國中學語文十大學術領軍人物，全國中學語文優秀教師，全國中學語文教改新星，省級優秀班主任，省級骨干教師。北京師范大學等全國幾十所師范大學特聘“國培”專家教師，兼職碩士生導師。

陳曉東：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任教于廣東省東莞市松山湖清瀾山學校。

司艷平：中學語文一級教師，任教于浙江省永康外國語學校。

魏志強：中學語文一級教師，任教于山東省濟南市辛銳中學。

寫作的力量，外在表現是語言的力量，內在一定是心靈的力量。寫作是一個人靈魂的另一張面孔。

王君：小伙伴們，又到聊作文的時間啦，真是開心！年輕的時候教作文，是為了考試，為了平均分能高那么一點點，后來在教育這條河里嗆水的次數多了，才慢慢明白一個道理：文品即人品。研究作文教學，作用大著呢！不僅僅是在考試時助孩子們一臂之力，更為重要的是，我們可以經由寫作，去破譯一個孩子的成長密碼。

艷平：是的，王老師說得很好，寫作，讓我們愛上自己。寫作的力量，外在表現是語言的力量，內在一定是心靈的力量。寫作是一個人靈魂的另一張面孔。

志強：王老師，這一期，我們繼續踏上文字之橋吧。上一期的那種聊法，我覺得很有意思。不再為了寫作而教寫作，而是通過寫作為生命的成長鳴鑼開道，這就接近寫作的本質了。

王君：是的。所以，這一期，我有了一個新創意。暑假前的期末，各種語文任務都進行了收官，我們班的每日播報，也進行了總結。清瀾山學校從2017年8月14日開學到2018年2月9日放假，每個孩子每個月完成一次播報，一個學期下來，每個人最少也完成了五次播報。這五次播報其實就是一個成長的鏈條。如果我們把每個孩子的五次播報整合起來，就是一套完整的研究材料。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孩子觀察世界的眼光，他的思維方式，他的靈魂狀態，他的文字傾向，他的成長可能。

曉東：對，對。播報的基本形式是相同的，但可以選擇的形式依舊很多。關鍵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每一個播報都會定格某一個階段一個孩子的寫作心態和寫作狀態。持續地觀察這種心態和狀態，我們應該是能發現這個孩子的一些成長規律的。

王君：為了我們這次的研討，我把我們班一個叫李德元的孩子的全部播報稿翻出來了，再結合我和家長的點評，天哪！洋洋灑灑三萬多字了。對于一個五年級的孩子，真是一筆珍貴的財富。僅僅通過這些播報文字，他的一個學期的語文發展軌跡、心靈發展軌跡歷歷在目，非常有意思。

艷平：那我們就開始讀起來，一起來共賞佳作！

王君：這次，我選擇了他的三次播報稿供大家研討。

【播報一】

清瀾四問，釋疑解惑

眾位外教，妙趣橫生

清瀾山學校五年級（1）班 李德元

叔叔阿姨們，晚上好！我是今晚的播報員李德元。今天我來介紹一下叔叔阿姨們關心的學校里的情況，我管它叫“家長四問”。

問題一，在清瀾山學校中，英語課和數學課到底有什么不同？

問題二，除了三位班主任老師，其他老師是什么樣的？

問題三，三位班主任老師，不上課的時候在干什么？

問題四，攀巖墻到底可不可怕、危不危險？

先來回答第一個問題。在英語課上，老師用英語講英語故事；在數學課上，老師用英語講數學故事，這就是英語課和數學課的不同。

第二個問題。除了三位班主任，我今天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班所有的外教老師吧，他們分別是：

“路見不平一聲吼”的Mr.Mornery，他是我們的英語老師，他非常幽默；接下來是來自浪漫之都法國的Miss T.T.，她教美術，當然了，她會法語；然后是“1，2，3，4，5，6，7”音樂老師——Mrs. Gao，她總是笑瞇瞇的；下一位是戴著帥哥墨鏡扮酷的體育老師，Mr. ——，sorry，我忘了他的名字。他總是喜歡搗亂，有一次我快進球了，他沖過來一下把我的球給打飛了。接下來是美味多汁的Mr. Sandwich，三文治先生。他的名字聽起來就好吃，好想把他給一口吞掉！他教我們科學，他有個好朋友“植物AV”；還有一位是令人顫抖的尼古拉斯先生，Mr. Nicholas，因為他跟《吸血鬼》同名，所以他教Computer課時，我們都得打起精神認真聽。最后一位，也就是我個人最喜歡的Mr. Gao，他教我們戲劇表演，平時不愛說話，總是用手勢跟我們交流。這就是我們班的外教老師們。

第三個問題。不上課的時候，三位班主任各干各的，劉老師寫毛筆字；王君老師一般忙著給我們拍照發微信；Mr. Smith天天盯著他的電腦。

最后一個問題。我告訴你們，攀巖很爽，也很安全，不用擔心。每天中午，老師會按學號安排兩個人去體驗，好玩兒極了！

這就是今天的播報。謝謝大家收看，祝大家晚安！

【播報二】

俊志攻擂，令人欽佩

世上難事，有心不畏

清瀾山學校五年級（1）班 李德元

今日播報，主播德元；

形式創新，很不一般。

上周辯論，各抒己見；

晨讀改革，背完去玩。

王君老師，鳴琴而治；

政簡刑清，有的放矢。

開設擂臺，日省月試；

應者如云，同學努力。

首位擂主，和鑫左氏；

一鳴驚人，勇冠三軍。

我和邊邊，見賢思齊；

攻擂成功，班史留名。

背完解放，揚揚得意；

先蕩秋千，再去閑逛。

圖書館里，觀看錄像；

班里同學，各行其是。

異彩紛呈，各顯神通；

千句長文，直抒胸臆。

俊志背文，昂首東望；

一步一句，非常流暢。

開門見山，萬夫莫當；

三頁成語，一氣背完。

速度飛快，像機關槍；

全班同學，目瞪口呆。

望塵莫及，無人能比；

一日不見，刮目相看。

幸虧本人，早有準備；

前日背誦，滾瓜爛熟。

俊志攻擂，盡心竭力；

幸未超越，雙雄并立。

俊志同學，臥薪嘗膽；

奮發圖強，令人欽佩。

共勉大家，名言一句；

意味深長，應當牢記。

世無難事，怕有心人；

天行其健，自強不息；

今日要聞，播報完畢；

感謝收看，下回再見。

【播報三】

陽光銀行開張，信用初顯

窮光蛋榜出爐，小事不小

清瀾山學校五年級（1）班 李德元

嘿，大家好！我們又見面了。今天我來講一講“窮光蛋擂臺榜”。

窮光蛋擂臺榜，是我自己編的一個榜，是王君老師讓我們玩的一個游戲——“陽光王國的信用幣”的榜。王君老師想幫助我們培養好習慣，所以就設計了這么一個游戲。每個同學都有一份工作，每周會發“工資”，如果犯錯誤就會被懲罰扣錢，結果就會有人窮，有人富。王君老師曾讓我們排了班級的福布斯富豪榜，那么我今天就做個最“窮”的人排名榜——簡稱“窮光蛋擂臺榜”，讓我們來看看前三名都是誰呢？

首先，季軍就是——楊子曦。他為什么那么窮呢，就讓我來還原一下教室里經常發生的場景吧：

“這件外套是誰的？”

“王君老師，好像是……好像是我的……”

“你的？”

“我……我……還不能確定呢，我要問問我媽媽……”

他就是這樣一個丟三落四的人。所以，我編了首詩歌送給他：

“楊子曦的衣服在哭泣，

你怎么把我給忘啦？

楊子曦的書本在哭泣，

你怎么把我們也給忘啦？”

是時候看看亞軍是誰了……沒錯，就是我。

為什么我會成為“窮光蛋”排名的第二名呢？因為老師不允許在桌面上亂堆東西，而我總是懶得把書本放進書包里，就想了很多辦法把書本藏起來。我有很多秘訣——這些秘訣都很奇葩。比如說第一個秘訣是：如果桌上太雜亂，我就將書本放在椅子上，推進去，完事；第二個秘訣是把書放在桌子底下，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完事；第三個秘訣是，不管了，就堆著吧，我走了！就這樣，我被反復“罰款”，成了一個窮光蛋。

但我現在也在努力改。我終于發現了一個最棒的秘訣，那就是把書本好好地裝進書包里。這樣書桌就整整齊齊，用的時候也更好找了。我要做個更好、更快、更利索的人，雖然現在我有時還是做不到。

是時候讓我們以歡呼聲請出窮光蛋擂臺榜冠軍了——他就是左和鑫！左和鑫為什么那么“窮”呢？也是因為丟三落四！他每次都會丟東西，因此獲得了一個稱號——丟東西王。他丟過水壺，也丟過衣服，當然，他還常常把自己弄丟。

他會不會把別人也弄丟呢？

三個“窮光蛋”的故事講完了。古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所以我們要把點點滴滴的小事做好，小事不小。

最后給大家獻上一首我寫的嘻哈歌：

放好你的東西

小心被收掉

每一個物品

都保管好

要用的時候

才容易找到

打開桌兜

沒有垃圾

干干凈凈的

看著更舒暢

放好你的東西

小心被收掉

被收掉可就

尷尬了

放好你的東西

把小事做好

謝謝大家！我的播報完畢。

王君：初步感覺怎么樣？這還只是播報稿。如果再加上播報視頻，那才叫精彩！這個李德元是個表演天才呢，能唱會跳，他從來都是說唱笑逗全身心參與播報的。

志強：這個孩子一定是個語文特優生。

王君：他考試分數不算最高，但我稱他為“語文真正好的孩子”。

曉東：還有“語文假好”的孩子嗎？

王君：當然有。我們中國有不少孩子特別會做題，甚至也特別會寫考試作文。但如果真把他們放在一個具體的生活情境中，他們卻未必能鼓搗出好文字。這就是“語文假好”“作文假好”。德元是“作文真好”。你們看我給他寫的一次播報點評，也應和他的嘻哈播報方式，對他就有初步的了解了。

德元贊

王 君

歡迎收聽今日播報，主播德元向你報到。

清瀾山里這個活寶，一旦露面不要錯掉。

乳臭未干十歲孩童，精靈古怪來自天上。

大肚便便不是肥肉，腸里胃里塞滿歡笑。

且聽他說圣誕表演，大筆如椽忒有格調。

每個同學活靈活現，從不正經嬉笑怒嘲。

形象塑造一語繪神，心理刻畫起伏跌宕。

鏡頭面前千變萬化，觀眾席上齊聲驚叫。

天才小伙非同凡響，驅文遣字尖尖露角。

推陳出新播報留名，班級文壇獨領風騷。

這個家伙從天而降，清瀾山人都很驕傲。

倘若潛心努力修煉，他日肯定光芒萬丈。

祝愿德元小小兒郎，珍惜才華努力向上。

博覽群書厚積薄發，修養身心面壁磨刀。

舞臺放曠日常嚴謹，陽光思維繼續發揚。

勤奮鍛煉塑造體形，肚上肥肉不能再長。

我是粉絲敬俺偶像，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珍惜才華發憤圖強。

艷平：德元長著一雙善于發現生活、挖掘生活的火眼金睛，將清瀾山學校變成妙趣橫生的寫作的道場。你看他第三次播報稿的“窮光蛋擂臺榜”，從季軍、亞軍、冠軍寫起，將孩子們日常生活的另一面活脫脫展現在讀者面前，而且還能讓大家清晰地感受到王老師個性的班級管理理念。他將師生之間的事情全變成故事，可愛極了！

志強：我覺得德元小同學比較喜歡選擇一些有趣的事情來寫。第一次播報選取了老師們有趣的一面，比如注意到體育老師愛戴墨鏡、愛耍酷。第二次播報選擇了晨讀比賽這一有趣的活動。第三次播報更是搞出了一個“窮光蛋擂臺榜”。

曉東：的確如此。德元有一雙很厲害的觀察生活的眼睛。我還記得王君老師談到過的作文選材的標準，那就是真、小、新。德元的三次播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你看，他的選材有老師、同學的特點，有誠信銀行活動中的三個窮光蛋的來歷。

艷平：德元這個孩子很會吊人胃口，先來幾下“故弄玄虛”，將大家的心緊緊抓住，然后才慢條斯理地從容道來。他在第一次播報稿里用一連串的問題巧設懸念，看似無心無痕的筆墨，卻透露出這孩子思維的狡黠，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就是如此啊！

曉東：德元的播報在構思上匠心獨運。在第三篇播報中，德元用了一招——反彈琵琶。不去介紹出色的同學，而著眼于這項活動中的三個“窮光蛋”，用幽默的筆調描繪了三個“窮光蛋”的具體表現，并且在描寫這三個人的時候更是層層烘托，突出了小事不小的主題。

志強：我覺得德元在構思方面比較注重鋪墊和渲染。比如第二次播報中他首先寫到了自己攻擂成功后的悠閑，更能突顯出聽俊志背文時緊張萬分的心理。“窮光蛋擂臺榜”對季軍和亞軍丟三落四的毛病進行細致刻畫，冠軍的形象也就更加突出了。

艷平：文字是生活的外衣。德元小小年紀就能用如此活色生香的語言表達原汁原味的生活，這就是屬于德元的寫作本事啊！在絢麗多姿的生活面前，他能言善辯，舌燦蓮花，自信昂揚，文字里很有氣度呢！他植入廣告賣點，特別吸睛。比如“陽光銀行開張，信用初顯 窮光蛋榜出爐，小事不小”，這個標題的擬寫廣告元素很多，對偶整齊，用語大膽，張力十足。

曉東：語文的外延與生活的外延相等，而生活中的德元就是一位笑星，就是一個班級的幽默大師。這一點在他的最后一篇播報中表現得尤為突出。他把班級在“誠信銀行”活動中的三個“窮光蛋”，含著微笑娓娓道來，“我有很多秘訣——這些秘訣都很奇葩。”然后具體寫了三個訣竅。這樣的表達讓人忍俊不禁，幽默的語言加上德元的胸懷自然就有了一種氣度。

志強：我覺得德元雖然年紀不大，但對生活的表達是比較到位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這一段描寫：

“這件外套是誰的？”

“王君老師，好像是……好像是我的……”

“你的？”

“我……我……還不能確定呢，我要問問我媽媽……”

這段語言描寫生動地還原了生活場景。特別是每一句話后面的標點符號讓我們能夠想象到人物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

艷平：德元具有天生的喜劇細胞，他說的每句話、每個詞都幽默風趣，而且這種幽默天真自然，很真誠，很舒服。如果要說這個孩子的語言發展，我覺得他能在從容生活的背后，挖掘出最大的笑點，而他自己卻能不動聲色。長此以往，說不定又一個汪曾祺會誕生的！更難得的是，這個孩子能厚積薄發，相信在廣泛閱讀的積淀下，他的語言還會日益厚重起來的！

曉東：綜觀德元的三篇播報，我感覺到德元在語言運用上日漸成熟。第一篇播報像一面鏡子，德元簡單且如實地反映生活；到了第二篇，德元把成語的背誦與播報融為一體；第三篇播報，德元把大氣的胸懷、幽默的氣質與播報融為一體。德元在不斷地學習，因而把握文字的能力、把生活轉化為文字的能力也日漸成熟。

志強：德元的語言生動有趣。第三篇還把生活啟示寫成了嘻哈風格的歌曲，可以說是“寓教于樂”了。

艷平：德元氣場強大，只看他的播報稿，就能感知到他的神采飛揚。他的寫作表達、口語表達樣樣皆精，這個孩子的個性蓬勃升騰，有一股隱形的力量在推動他從容向前。自信昂揚、奮進超越，小小年紀，靈魂氣質突顯。

曉東：文如其人，這話不假。這個孩子真誠、幽默、大氣，而又是那樣的睿智。我突然想起了《少年中國說》中的句子：“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德元之將來，不可限量也。

志強：我覺得這孩子特別有幽默天賦和喜劇細胞，將來可能會向演藝界進軍，成為一個出色的喜劇演員或者成為一個喜劇節目的編劇、策劃人。現在中國有越來越多的脫口秀節目，德元可能成為像黃西、李誕一樣的脫口秀明星或者節目策劃人。

王君：真正會寫作文的孩子長啥樣？我覺得，他們其中的一種模樣，就是德元的模樣——不僅有眼睛，更有眼光；不僅有心靈，更有胸懷；不僅有生命，更有生機……一個孩子的寫法，就是他的活法。德元的播報創作，讓我看到了他的活法——有情有義，獨辟蹊徑，溫暖歡樂，幽默通透。培養出這樣的孩子，乃是我們最大的幸福。這不僅是寫作教學的終極目標，也是語文教學的終極目標，更是教育的終極目標。祝愿我們可愛的德元，繼續這么寫下去，繼續這么歡樂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