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騰芳*
(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湖南長沙,410012)
湘中地區安化至新化一帶流傳著一種古老原始的農耕漁獵文明形態,至今仍集中保存于湖南中部、西南部,它神秘原始、樸拙含蓄,蘊含豐富的民俗文化、宗教信仰和藝術哲學,自古以來,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在勞動和生產實踐中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和民間藝術。
梅山,歷史地域名稱。古梅山的地理方位,原屬周的荊州,春秋戰國的楚國,秦的長沙郡,漢的長沙國①。“其地東接潭,南接邵;其西側辰;其北則鼎澄,而梅山居其中”②。以今天的地理方位來印證,古之梅山,東接潭州的益陽、寧鄉、湘鄉;西抵辰州的椒浦;南接邵州的邵陽,北達鼎州的桃源。按其四至,當以新化為中心,以安化為出入之門戶,方圓達干余公里[1]。
梅山名稱由來主要有兩種說法:其一,春秋戰國時期的湘中地區是楚王貴族部眾聚居地,羋是楚國貴族的祖姓,楚人居住地稱羋地。在這一帶,羋梅諧音,羋山即梅山[2];其二,漢初長沙王吳芮部將梅助漢高祖劉邦滅秦有功,因此被封侯,所封之地為湘中地區今安化、新化一帶,其所居地被人們稱名梅山,恰好與當地羋音吻合,后遂稱這片地域為梅山[3]。但梅山作為一個文化體系,它的輻射范圍卻遠不止古梅山地區,在我國中南、西南、華南等地區皆有梅山文化的影響。
宗教信仰與原始巫儺遺風是梅山文化的重要特征,在古梅山地區的勞動人們在生產實踐以及和自然界長期相處的過程中產生一種“濟世”的神靈崇拜思想,逐漸發展起一種宗教——梅山教。梅山教乃自然神和祖先英雄相融的多神信仰,介于自然宗教與人為宗教之間,具有比較系統的神、符、演、會和教義,是融匯當地巫教和道教產生、發展起來的。由于歷史上各民族的遷徙和融合,道教開始在長江中游地區廣泛流傳,梅山蠻較早受到道教的影響,梅山教有融攝道教法術和原始巫教的特征[4]。在梅山教的信仰中,具有濃厚原始的對人性本體的崇拜傾向,它對人與神鬼關系的界定不帶任何宗教審閱的色彩,倒更象是對人本體氣質、能量以及人的某種現實需要與愿望的有限延伸,神格與人格的界線十分模糊不清,而且神格更傾向于人格化[1]27。這種似巫似道的信仰文化影響梅山地區人們的生活審美。
古梅山文化在美術、歌謠、戲曲等多種藝術形式上皆有發展并傳承至今,成為梅山文化現代形態的基礎,并影響甚廣[5]。
梅山地區人們在藝術創作中通過一定的圖形元素來表達他們的信仰崇拜和生活追求。如梅山深處的花瑤挑花,便是一種精湛的刺繡技術,其顏色鮮艷、構圖精美、對比強烈而視覺沖擊力強。挑花圖案類型豐富,有龍鳳紋、花草植物紋、神獸紋、宗教神仙和英雄人物紋樣,在刺繡的表達下將這些圖形元素提取、抽象化成幾何圖案,和諧、安詳而活潑,隱喻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寄托、向往,以及對真善美的追求。每逢傳統節日以及吉慶活動,瑤族姑娘便將挑花繡品展現出來,詮釋她們對美的理解和追求。
此外,如守護吉祥的灘頭年畫,亦是梅山文化的瑰寶、民間藝術的明珠,其造型飽滿、風格古樸夸張、色彩艷麗、工藝精湛、寓意深厚,在歷史的發展中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灘頭年畫的藝術形式和內容表現涉及甚廣,諸如財神、門神、灶神、戲曲人物、宗教禮儀等,其色彩與圖像形式吸收了壁畫的表現技法,呈現出線條粗獷、構圖飽滿、質樸大氣、形象夸張、色彩艷麗的特征,具有鮮明的民俗特征[6]。如久負盛名的《老鼠娶親》,深受歡迎,營造富貴吉祥的畫面,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每逢重大節日和社會生產活動,梅山地區人們都會舉行一定的祭祀活動儀式。梅山人們信奉張五郎,相傳他是梅山祖師爺,本是一位獵神,長著一雙反腳,倒立行走,人們將其人物形象制成木制雕像來敬奉,每逢年過節或進山狩獵等生產活動之時進行祭祀和禱告。梅山峒民還常在身上佩帶梅山祖師畫象,以求“獸見自退,蛇見自藏,瘴見自隱,妖見逃亡”[7]。
在湖南當地最著名的法術應數“梅山水法”,即梅山“先天符水”,其法術科儀也被稱為“梅山儺戲”,用來驅鬼避邪、祛災除病、合婚拆婚,以獲得心靈慰藉和安全感,表達人們對生活最原始、最樸素的訴求。儺儀活動的過程可分為請神、酬神、送神三個階段。首先,施法虔誠迎神請圣,掌壇巫師念《迎圣詞》、《請神詞》,其他巫師要行罡步,念《九州訣》。然后,請出象征諸多神靈的儺儀面具,為之“開光點像”,以便行儺儀法事和演出儺戲時使用[8]。
在梅山地區古代先民用自己的智慧修建了寺、庵、廟、觀、塔、殿等宗教場所,用來開展宗教活動,展示了梅山之地的宗教儀式和古建筑文化,為研究我國古代宗教以及建筑藝術提供了多方位的視角。
湘中古風神秘,近巫近道,這在梅山文化的現代形態諸如湘中的現代婚姻民俗、生育民俗、壽慶民俗、喪葬民俗、飲食民俗、居住民俗、尊師民俗、商賈民俗、節日民俗、民間藝術、民間信仰等方面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5]。
據歷史文獻和地方志文獻記載,梅山蠻的主體是莫搖,而莫搖的主體是瑤人,但也不排斥漢、苗、侗、土家等民族。在梅山蠻時代的莫搖文化是以刀耕火種的原始農藝為主、漁獵畜牧為輔的生產實踐為基礎的。巫師還有“上恫梅山上山趕獵,中桐梅山掬棚看鴨,下桐梅山打魚撈蝦”的神詞。他們在山環水繞的地理環境中構建純木料的“板屋”居住,開墾“畬田”。“人家迄通見板屋,火耕燒確多舍田”,“板屋舍田”遂成為莫搖居處耕作的主要特色,屬于開放式的干欄式建筑。唐代詩人杜甫在湘江流域看到“莫搖射雁鳴桑弓”的場面;劉禹錫在朗州、連州也看到過莫搖刀耕火種和圍山捕獵的場面。宋代陸游《老學庵筆記》講道長沉靖州的瑤人等少數民族“皆焚山而耕,所種粟豆而已。食不足,則獵野獸甚至燒龜蛇吠之”[9]。
梅山地區人們歷史上長期過著原始的部落生活,沒有文字,“不與中國通”,所以“梅山文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文字記載,傳情記事,全憑傳說和歌謠,給研究梅山文化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10]。
在宋開梅山以后,中原文化和梅山文化開始相遇,特別是“江西填湖廣”的人口遷徙大遷徙后,移民領袖實際上是集宗教、政治、軍事、族長等權于一身[9]33,對梅山地區的發展和決策具有重要影響力。
由于梅山之地的歷史久遠,而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為“南蠻”所據,“不服王化”、過著原始的漁獵生活,自宋熙寧五年章諄開梅山至今不過千年,加之境內多山,交通閉塞,以及民族地域歧視等歷史條件所限,文化發展較為緩慢,人文遷徙維艱,致使“梅山文化”至今尚保留有一定的原始習俗。諸如有的風情民俗、卜巫活動、社會積弊以及歌謠、故事、戲劇等均有一定的原始、樸拙的特點。如春節耍春牛是保留原梅山炯蠻—瑤民的一種節日習俗,特別是在打獵時,還保留著原始平均主義的分配方法,即大家一起出獵,平均分配獵物。另外,當有人在河中用石灰、茶枯等毒捕魚蝦時,他人也可下河撿魚等[10]24。
梅山地區人們刀耕火種、漁獵種植的原始生活方式一定程度上是“靠天吃飯”,他們在勞動生產實踐過程中長期和自然相處,產生一種“萬物有靈”的思想,其民俗信仰是建立在大自然的基礎上,他們信仰的“神”也是祈求保佑風調雨順、祛災除病,飽含最原始的對大自然的敬畏之意。
梅山文化既有非物質方面的,如灘頭年畫、梅山武術、梅山剪紙、新化山歌等,也有物質層面的,如隆回花謠、茶馬古道、紫鶴界梯田等[11],這都是人們在生活生產過程中所創造出來的,其本質是為人所用,表達梅山地區人們對生命的尊重、對生活的熱愛、對真善美的追求,飽含最樸素的人本主義思想。
梅山文化作為楚巫文化的一個重要形態,是中華文化獨具特色的地域性表達,充分體現了梅山地區人們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倫理風俗以及審美情趣。在梅山人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生產實踐中萌生出萬物皆有靈魂的自然精神,表現出似巫似道的民俗信仰特質,并影響著梅山地區的文化藝術。基于此,梅山文化呈現出宗教信仰與審美情趣交織、原生態的自然主義與追求真善美的人文主義交匯的美學特征,具有濃厚的文化價值和藝術美學價值。
囿于學術能力和視野所限,文章僅著重從藝術人類學的角度分析梅山文化所呈現的視覺美學,梅山文化還有諸多方面值得去挖掘、去研究。
注釋
① 見《同治新化縣志》卷二第一頁沿革.
② 見《宋史》494卷,列傳第二百五十三,《蠻夷二·梅山峒》.
[1] 劉鐵峰. 梅山文化概論[J]. 婁底師專學報,1997(03):25.
[2] 石宗仁. 梅山蠻的民族源流.文化特征與族屬[J]. 邵陽師專學報,1998( 01) :27-36.
[3] 曉月. 梅山文化的前生今世[N]. 湘聲報,2006-5-17(01).
[4] 張澤洪. 中國南方少數民族的梅山教[J]. 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 04) :36-40.
[5] 李夫澤,李杰. 谫論梅山文化的嬗變與現代形態[J]. 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06):94-95.
[6] 劉新華. 湖南灘頭年畫的藝術特征[J]. 文藝研究,2013(10):159.
[7] 袁愈雄. 梅山文化的內涵淺說[J]. 天府新論,2005(S1):172.
[8] 蔣永星. 論梅山文化的美學價值[J]. 邵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02):9-11.
[9] 馬少僑. 試論梅山文化的幾個特色[J]. 邵陽師專學報,1997(01):34.
[10] 譚盛明. 淺論“梅山文化”的內容與特色[J]. 中華文化論壇,1997(04):22-23.
[11] 石瀟純. 梅山文化:湘中旅游的靈魂[J]. 2016(06):3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