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薈媛
摘要:中日兩國的文學作品中,夢往往起著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作用。而“同夢”,是其中一種特殊的夢形式。它往往產生于具有親密關系的兩人間,通過兩人的對話得以對證,能反映一定的現實。本文試圖通過日本中世說話集《今昔物語集》中同夢故事和唐代傳奇《獨孤遐叔》的對比研究,找出其相似點,論證受容的可能性。
關鍵詞:《今昔物語集》;說話文學;唐傳奇;和漢比較文學
在中日古典文學作品中,人們通過夢能知過去與未來,能與死人和神佛交流。夢的這類功能常常作為故事成立的根基。多人擁有相同的夢體驗的“同夢”故事,更是在兩國文學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先行研究甚少。
在中國文學中,從上古就有關于同夢的文學作品了。
比如,《詩經·齊風·雞鳴》中提到: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與子憎。這是關于“同夢”最早的文學記載(1)。
此外,《搜神記》中也有《謝郭同夢》這樣一則故事。謝奉夢見友人郭伯猷因為賭資與人起了爭執,溺水而死。夢醒后前往友人家中說起夢中見聞,郭伯猷也表示做了同樣的夢,不久之后就倒地而亡(2)。
日本文學作品中,也有同夢的情節。
京都的民間傳說《梅津長者》中,貧困的夫妻在行善事之后,夢見家中的災神離開,福神進門,從此,二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3)。
在鐮倉時代的擬古物語《住吉物語》中,四位少將在夢中見到了行蹤不明的姬君,少將抓住姬君的袖子,請求她告知下落。姬君把暗含“住吉”二字的和歌贈予少將。同一晚上,姬君也夢見了相同的情節。之后,二人在住吉相逢。
雖然以上的作品關于“同夢”的情節各不相同,但是卻有著以下的共同點:
●同夢的對象為有著較親密關系的二人
●夢中的情節會在現實中以某種方式靈驗
中日古典文學作品中均有“同夢”情節的出現,那么,它們是否存在某種受容關系呢?
筆者發現,在世俗說話集《今昔物語集》中也有關于“同夢”的說話,見于「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這篇說話與唐傳奇《獨孤遐叔》在情節上非常類似,兩者間存在直接或間接的受容關系。下面將對這兩篇“同夢”故事展開比較研究。
第一節
「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的故事情節如下:
從前,有一位叫做常澄安永的人,動身前往長野國為親王征收封戶租稅。在異鄉奔波好幾年后終于回到都城,途中,宿于美濃國的不破關。
安永有一位年輕的妻子,到達美濃之后,夜宿于關卡小屋中時,他忽然十分掛念妻子,想著“怎么回事?天明之后就盡快啟程回家吧。”隨即進入夢鄉。
在夢中,只見一位年輕男子舉著火把,帶著原本該在都城的妻子前來,進入了鄰屋。安永覺得可疑,就在關卡小屋的墻壁上鑿開一個洞,從中窺伺鄰屋二人的行動。當目擊到妻子做好飯,和年輕男子共進飲食,甚至兩人更是在飯后抱到一起。目擊到這個場面,安永忍無可忍,忽發惡念,沖進鄰屋,卻發現空無一人,二人早已不知所蹤。
醒來后,安永十分不安,日夜兼程趕回家。看到妻子平安無事,一顆心放了下來。但是妻子忽然對安永說:“昨夜做了一個怪夢,某個年輕人打著火把把我帶進一間空屋。我做好飯和他共進飲食之后,兩人就躺到床上。這時你忽然出現,我一驚,就醒了。”安永也把昨夜的夢告訴妻子,兩人都感覺難以置信。
第二節
值得注意的是,上文的情節早在唐代就出現于傳奇《獨孤遐叔》之中。
《獨孤遐叔》現見于宋代編纂的小說類書《太平廣記》卷二百八十一.夢六。據傳原文出自薛漁思所著《河東記》,原本散逸而不可考。
《獨孤遐叔》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唐貞元年間(785-805),書生獨孤遐婚后不久即落第,為求學離開長安,遠赴劍南。與妻子約定一年后必回,卻陰差陽錯在劍南呆了兩年。到長安金光門外五六里時,雖然“歸心頗速”,然而路暗人稀,只得宿于路旁佛堂。
深夜時,忽然有一群男女進入中庭,舉行宴會。獨孤遐叔跳上房梁,窺伺其狀。其中有一女子,面帶憔悴之色。仔細一看,風韻似其妻。獨孤遐叔大驚,即下房梁于暗中窺之,發現此女正是自己的妻子。這時,一位年輕男子舉起酒杯,對獨孤遐之妻調笑道:“一人向隅,滿坐不樂。小人竊不自量,愿聞金玉之聲。”妻子極不情愿唱到:“今夕何夕,存耶沒耶,良人去兮天之涯,樹傷心兮三見花。”少年隨即調笑道:“良人非遠,何天涯之謂乎?”年輕男子們相顧大笑。
遐叔驚憤不已,卻無計可施。就階上摳得一塊大磚,扔向坐席。磚才至地,宴會的中庭便悄然一無所有。遐叔以為妻子已死,嚎哭至家。卻見妻子安然無恙,剛自夢魘醒來。妻子告訴遐叔:“夢見與姑妹賞月,行至金光門外荒廢佛堂時,為兇惡之輩所挾持飲酒。”又說夢中聚會言語,與獨孤遐叔所見毫無二致。
第三節
由情節可見,「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與《獨孤遐叔》在情節和主題上有很高的相似度。筆者試把共同點整理如下:
●丈夫多年未歸,都城的家中有年輕妻子等待。
●歸家途中,思家心切。
●夜宿場所為野外無人居住的“關屋”或“野寺”,夜宿場所同時也是夫妻“同夢”夢境展開的場所。
●兩個故事均有丈夫偷窺妻子動向的場面。目睹妻子與其他男子親密的丈夫怒火中燒,在「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中,丈夫通過沖進鄰屋,在《獨孤遐叔》中,丈夫通過投擲磚瓦,打斷情節的發展。
●從夢中醒來后,丈夫非常擔心家中的妻子,急忙趕回家。
●夫妻在分析“同夢”原因時,「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中歸納為“太過思念對方”、“太疲勞”或者是“見到對方的魂魄”,最后一個原因也容易讓人聯想起另一部唐傳奇《離魂記》。《獨孤遐叔》則把原因歸為“幽憤之所感”,也就是妻子長期等待丈夫產生的怨憤情緒。這與「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提出的“太過思念對方”不謀而合。
●就夢境的空間感覺來看,丈夫在回家途中的借宿地,而妻子則在家中,兩者均是處于分離的狀態。
尾聲
此外,收錄于明代類書《說郛》,據傳作者是白行簡的《三夢記》中,也記載了這樣一則夫妻同夢的故事。該故事中,男主人公從獨孤遐變成了劉幽求,其他情節大體相同。在晚唐時期,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提及“李鋐著《李子正弁》言‘至精之夢,則夢中人身可見,如劉幽求見妻夢中身也”,可見在晚唐時期,夫妻同夢類型有不止一個版本。
據研究,日本首次出現關于《太平廣記》的引用記錄為平安末期到鐮倉初期成立的藤原孝范(1158-1233)著《明文抄》。有趣的是,這一時期正和《今昔物語集》所傳成立時間重合了。
雖然不能斷言「常澄安永於不破関夢見語第九」與唐傳奇《獨孤遐叔》或是《三夢記》的受容關系,故事情節的相似卻為日本說話文學與漢文學的比較研究提供了一種假設和可能。
注釋:
王凌『古代小說同夢情節類型淺談-以唐傳奇和紅樓夢為中心』(『明清小說研究』、2008年第1期)
王凌『古代小說同夢情節類型淺談-以唐傳奇和紅樓夢為中心』(『明清小說研究』、2008年第1期)
二反長半編『日本の民話41京都の民話』(未來社、1965)
黃永年「「三夢記」弁偽」(「陝西師範大學學報」1979、第2期)
參考文獻:
[1]王凌.古代小說“同夢”情節類型淺談——以唐傳奇和《紅樓夢》為中心[J].明清小說研究,2008 (01)..
[2]二反長半編.『日本の民話41京都の民話』[M].未來社,1965.
[3]新編日本古典文學全集『今昔物語集』[M].東京:小學館,2 0 0 2.
[4]魯迅校錄.唐宋傳奇集[M].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
[5]周以量「日本における『太平広記』の流布と受容―近世以前の資料を中心にー」(「和漢比較文學」(26)和漢比較文學會、2001-02、p.33-p.45).
[6]黃永年.《三夢記》辨偽[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9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