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網絡仙戀小說的源流

祁文娜

自唐七公子的“三生三世”系列小說大火以來，中國網絡小說進入了“仙戀時代”，本文將通過以唐七公子三生三世系列為例的仙戀小說的源流追溯，理解時代文化以及歷史傳統等多方面因素對小說這一文學體裁的影響，展現這一類型小說的個性風采，提高對此類小說的分析能力。

一、母題源流

文學作品中的母題簡單的可以理解為一種意象、主題或者是原型，是一種文學作品的產生基礎。我們如果將仙戀小說放置到廣闊的歷史譜系之中，會發現它所描繪的神仙眷侶間的愛戀其實根植于千百年來深藏在中華兒女頭腦中的意識浪漫。這種以想象中的神仙為意象，以愛情為經緯的浪漫言情，恰恰是一種以生命意識為內涵的浪漫主義的探索與追蹤，千百年來，這種潛藏在中華兒女頭腦中的浪漫情感頻頻在歷史書卷中展現。這種意識浪漫最早可以追溯到大禹和涂山氏的美麗傳說，涂山女愛上了治水的大禹，在涂山之南歌唱“候人兮猗”，后來大禹和涂山女結合生下啟。這句流傳下來的短短民歌展現的正是古代先民求偶時的一種浪漫性。

戰國時期的《穆天子傳》中關于周穆王與西王母之間進行宴飲的描寫。書中說到“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意思是周穆王與西王母在瑤池邊飲酒，除此之外，文中還對兩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曖昧的描寫。一方面，在瑤池宴會之上，西王母向周穆王獻上情深意濃的《白云歌》：“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另一方面周穆王則答以一歌：“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周穆王辭別之時更是一步三回頭的回望西王母。這樣的文字記載為西王母和周穆王之間增添了一種極為曖昧的感情色彩，兩人仿佛一見鐘情的戀人，離別之時萬分不舍。

而《漢武帝內傳》中也有關于帝王和身為神仙的西王母之間的感情描寫，西王母被漢武帝雄偉的帝王風范所折服，不但將三千年開一次花、三千年結一次果的蟠桃送給漢武帝，而且還借樂起舞而歌：“滄海成塵幾萬秋，碧桃花發長春愁。不來便是數千載，周穆漢皇何處游”短短詩歌一首，便把自己千百年來對周穆王的思念和見到漢武帝之后的回憶勾起以及對漢武帝的一種愛慕含蓄的傳達出來。而此時的西王母也已經不再是《山海經》中記載的“戴勝，虎齒，豹尾，穴處”的獸類形象，而是“年可三時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的國色天姿的華美婦人，書中更是記載漢武帝對其一見鐘情，不忍分開，甚至下詔為西王母大修宮殿。這是漢武帝和西王母之間軼事的記載，與《穆天子傳》中的形象相比，這里的西王母對待感情仿佛多了一絲主動，不但親自下凡與漢武帝相會，甚至還唱歌跳舞贈送禮物。

到了《史記·趙世家》提到的“王父母”即“東王公、西王母”可見，當時東王公和西王母仍是主管陰陽的神仙，是人們眼中的“神仙伴侶”。直到明清時期，玉皇大帝才取代東王公的地位，成為天界最高的神，從而成為西王母的配偶。

通過以上關于大禹和西王母戀情傳說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從古代傳說、《穆天子傳》、《漢武帝內傳》中記載的人王與神仙的戀愛到《史記》等作品中的神仙配偶的產生和發展，中國古代神話中的神從來不是斬斷情絲的單身形象，而是戀情十分豐富的逍遙仙，這樣的記載一方面展現了深藏在古代先民意識情感中的浪漫性，另一方面也為網絡仙戀小說的出現提供了母題源流。

二、承繼中國古典小說

仙戀小說具有中國古典小說的影子。首先，分章敘事和標明回目的形式繼承了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的敘述形式。其次，它是人情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它從人情小說中成長并在當代中國網絡小說界占主流，另一方面又具有區別于人情小說的獨特魅力，即神魔色彩。中國人情小說、神魔小說和章回小說具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仙戀小說的形成發展也因此具有了深厚的歷史積淀。

《水滸傳》等中國古典章回小說在敘事上采用了分章分回的模式，一方面結構明細，另一方面主題清楚。而無論是《花千骨》還是唐七公子的三生三世系列，都采用了分章敘事的形式，例如《花千骨》的章節名稱從“水鬼攔路、蘿卜排隊、舌頭開會、七星迷陣、當時年少”到“月夜私奔、深情不壽、花好月圓、情深繾綣”，《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章節名稱從“青丘白淺、前塵往事、驀然重逢、東窗事發”到“欲說還休、魂兮歸來、傷情過往、三生三世”。一個個富有情趣的章節題目將故事分為若干的片段，每一個片段又都由一個對仗工整的小標題引領，揭示章節的主要內容。這種形式明顯受到章回小說的影響。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白淺變成一只飛蛾進入天宮看望受傷的夜華。而關于神仙的變身在明代的神魔小說中有著精彩的描述，以《西游記》最為經典。孫悟空有七十二般變化，豬八戒有三十六般變化，在與妖怪斗法時孫悟空和豬八戒往往進行變身，而飛蛾是出現次數最多的一種幻化形象。

此外，仙戀小說中經常出現的神魔打斗的情形在明代神魔小說中仍能找到模仿的痕跡。例如《封神演義》中“廣成子祭起誅仙劍，赤精子祭起戮仙劍，道行天尊祭起陷仙劍，玉鼎真人祭起絕仙劍，數道黑氣沖空，將萬仙陣罩住。凡封神臺上有名者，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俱遭殺戮”寥寥數語將眾仙在誅仙陣中斗法，能量沖天，殺氣四現的情狀描繪得活靈活現。同樣，在仙戀小說中也經常出現神魔斗法則日月無光，能量波直達云霄，法力高深者一招便能血洗千百敵人的場面，比如《三生三世枕上書》在寫渺落和東華帝君斗法時有這樣一句描寫：“屏障中間或響起異獸憤怒的咆哮，咆哮之聲驚天動地，攪動的水浪化作傾天豪雨。”

此外，仙戀小說講述的是神仙或者神魔之間的愛情故事，因此具有不同于神魔小說的人情味。這就不得不提到始自明清的人情小說，《金瓶梅》、《聊齋志異》和《紅樓夢》是杰出代表。首先，《聊齋志異》中篇幅最多的、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描寫愛情的篇章，人與人、人與神、人與鬼以及人與動植物之間既有真摯的情感，同時又不乏浪漫的自由的氣息，比如喬生與連城魂魄相從的知己之愛、聶小倩與寧采臣跨越生死的人鬼之愛、溫如春和良工的惺惺相惜之愛。而這種人物之間的一往情深在仙戀小說中得到很好的承繼，仙侶之間為了愛可以死而復生又可以生而復死，歷經磨難，最后終成眷侶。例如《三生三世枕上書》中的東華帝君和青丘白鳳九，白鳳九為了創造和東華帝君在一個空間的機會，曾經放棄高貴的帝姬身份，化身帝君身邊的一只靈狐，也曾經為了追隨下凡的帝君而幻化成阿蘭若，即使百年沒有影子也無怨無悔，最終東華帝君正視自己的內心與白鳳九終成眷屬。

其次，《金瓶梅》與《紅樓夢》等人情小說中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發展往往不是一帆風順的，比如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兩人總是爭爭吵吵但最后又重歸于好，這種頗具波瀾的故事情節使小說跌宕起伏，避免了平鋪直敘。而仙戀小說對這種曲折的情節描寫方式也進行了承繼。男女主人公并不是自始至終的和睦，他們開始可能是仇敵，可能彼此有所隱瞞沒有坦白心跡，當歷經猜忌、外界干涉之后卻最終走到一起，《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夜華面對白淺對雙眼被挖的怨恨，仍然默默舍棄半身仙力造就丹藥幫助墨淵蘇醒，在折顏的坦白和自己對墨淵仙力的探知中白淺終于看清夜華的付出，看見自己的所愛。這種歷經虐戀成就佳話的情節設置一方面在明代人情小說中已經有先例，另一方面也受到《玉嬌梨》和《定情人》等才子佳人小說大團圓結局的影響。

由此可見，中國古代神魔小說和人情小說的情節模式是仙戀小說故事情節構建的重要源流之一。

三、超自然力量崇拜

自古以來，華夏民族的精神信仰中就包含對超自然力量的崇拜。由于社會生產力的低下，人們認識世界的能力是有限的，往往將一些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賦予神秘色彩，由此也產生了無數神話傳說和宗教，這恰恰反映了華夏民族對超自然力量的崇拜，而這種崇拜并沒有因時代演變而消失殆盡，而是成為普通民眾潛意識里的一種信仰。民間的神話傳說和一些民風民俗正是超自然力量崇拜的遺留。

仙戀小說中隨處可見神話傳說的影子。例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夜華要下凡歷劫，白淺囑咐他不要喝忘川水。忘川水就來源于民間傳說，相傳，忘川是冥界的一條河，死去的靈魂經過忘川，就可以重返世間，獲得新生。但是如果他們飲下忘川的泉水，就會將前世的悲歡離合全部忘卻。再如青丘在民間一直是狐仙的所在地，它們無論雌雄都具有“男俊女美”的特點，而且往往能掐會算，是民間供奉的一類神仙。仙戀小說中經常出現狐仙的形象，他們來自青丘，擅長變化容貌，常常以凡人的身份游戲人間，為人占卜吉兇甚至去除惡疾，這些特點是對民間神話傳說中關于狐仙描述的保留。

民風民俗是一個地域的人們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帶有地域色彩的生活習慣與行為方式。它是古代先民集體智慧的結晶，同時又散發著時代的光芒。民風民俗對每個人的影響都是潛移默化的，這也使仙戀小說不可避免的展現著民間風俗。例如：天妃天后是民間對媽祖娘娘的尊稱；土地廟里的土地神管理一方風土人情、雷公電母掌管閃電打雷、天帝是天庭最高的掌權者等；東海瀛洲、蓬萊島、昆侖虛、瑤池等民間傳誦的仙地是小說中神仙活動的場所。這些都是民風民俗對仙戀小說影響的例證。

古代先民無法解釋生老病死，無法解釋刮風下雨等自然現象，因此以豐富的想象創造了無數的神話傳說來表達對自然的敬仰，由此形成的風土人情和各種宗教信仰恰恰是出于對所創造的超自然力量的崇拜。網絡仙戀小說中存在的意象以及穿插的故事很多就是來源于古代先民的創造，來源于華夏兒女千百年來對超自然力量的崇拜。

網絡仙戀小說產生于網絡文學蓬勃發展的大背景下，卻根植于千年傳承的華夏文化之中，與其他網絡小說相比往往帶給讀者以歷史的厚重感，也因此被追捧，被改編，被創造出巨大的經濟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