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江的詩歌

王江江

濰坊記

一張紙，或一滴墨

在這里都可以飛起

天空不再是一貧如洗

俯瞰這人間吧，你看

距離是存在的證明

山和海已經平行

要抓得很緊，也有不可避免的松

命運磨出的繭在手中

海可出月，山會生風

海是青州抖落的衣衫

琵琶撥出來的雨積成了山

想起你名字的時候

鳶尾在夜里綻放

這是一朵可以飛到天空的花

去找回失去的每一個夜

除了那些紙墨之外

你腳踝上那些青色的文字

也會飛起來，排滿整個夜空

然后被風輕輕吹散

蕪湖記

連日來的大雨已漫過你的腹

在樓頂盡收眼底這皖江的暮

多么希望這就是最后的一天

萬事不要再起變化

江水里翻滾著的血開始安靜

一只雌鴿銜著種子遠去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生

你躺下來時，赭山長滿了樹

鏡湖的月今夜又在何處入住

南方氤氳的水汽讓人看不清

一滴淚從干涸到死亡的過程

總是很難描述熟悉的事

比如那要背負一生的痣

衡陽記

衡陽是一只從北方到來的雁

可他終要飛到時間的另一面

此刻一架A330正要越過五岳之南

祝融神睡在最堅硬的一塊石頭里

已經是很晚了，夜色涼如水

整個湘江從你的身體淌了出來

你看到那些灰燼里的火焰了嗎

那燃燒著的字符寫出來的

無數個黑夜里的暖和遺憾

廣播說飛機正在經歷一場氣流造成的

顛簸以及顛簸之后的平靜

忽然想起有件事從未告訴過你

曾經在一片落滿雪的大地

我求綠度母答應

讓你做我的命

岳陽記

那時，我身披暮色而來

時間的石板上生出青苔

明天是暗中虛構的謊言

沉默中列隊行走的墓碑

吾誰與歸

那時的塵埃在低處飛

夜的詠嘆調未眠了整個荷塘

一粒蓮子作藥引，你用陽光

修補我的每一道裂痕

看這世間，有水牛，有稻谷

可以走一小段泥濘的路

去種樹，然后長成風和尺素

讓疼痛撕裂引力造成的苦

洞庭湖岸，任曳尾于涂

在云溪，長江邊上的古渡

把一小塊命運，也放入水中

等待一生中的某個黃昏

回憶起一場雨的復雜性

五月

雨下檐，有人檐下語

悲傷是永恒的夜曲

“人們對它的幻想太過美好

所以認清時才會難過”

攤開被春風吹皺的紙，逐字抄錄

求不惑，也求知天命

疼痛總是在事物的邊緣生長

像屋檐，成了建筑的一部分

歲月把胎骨打磨得冰冷又通透

你的眼睛是明亮的湖泊

而我曾深入過你的水底

深入了一場夜色下的雨

槐葉簌簌地抖落風塵

那么卑微，又那么整齊劃一

月光是出鞘的彎刀

居無定所的快馬游牧在暮暮朝朝

太過輕松的抵達是危險的

時間的候鳥不會停留在北方

習慣了之后的衰草枯楊

也不再去奔赴一段山高水長

遺憾是一條不會停歇的河流

很快就會穿過整個五月

下雨記

命運的河流散落在掌心

斷斷續續 總有避不開的泥濘

離開的時候 一條狗在深夜

屋檐下的人互不虧欠，也互不相逢

月色冷了，杯中的葉子開始下沉

如何能把眼中的慈悲和遺憾

一飲而盡

夜空澄明，大風不會吹落星星

一場雨或許可以洗凈另一場雨

空階之上，有水滴雕刻的裂痕

如你贈予的血液和刀鋒，味苦且疼

可疼痛讓我有活著的感覺

北京記

暮色將近，眾神歸位

夜鶯已成為陳舊的意象

巨大的喧嘩構成了寂靜

擁擠的人群開不出一朵花瓣

黑色是破碎的虛空的倒影

萬盞相近的燈火依偎取暖

冬夜，如果一個卡爾維諾般的旅人

以及一本坎特伯雷式的故事集

古老的歌謠和干燥的血液

會在喉嚨里誦出浩蕩的風聲

兩個陌生目光一瞬的相逢

在一座沒有雪的城池

比一場地動山搖更加真實

巴彥淖爾記

誰不是趁黎明到來前離開

那天午后你留下的花

已經習慣了陌生的陽臺

今夜短暫的重逢讓兩條靜脈感到意外

而那條大河早已不屑一顧轉身奔入海

取一些你身前蔚藍的水，再佐入月色和美

然后調成兩杯低度數的雞尾

這樣就可以替代一片葉子在天上飛

那些繁縟的文字已經完成了

你不用再去凝固的記憶里斷代

可以花時間，去感受一次

粉底液因為消瘦而脫落的過程

至于那么多人要翻過去的山

還有巖石上的等待破解的痕，盤旋的鷹

可能叼走的尸骨，如此種種

就留給那些詩人們懷念吧

我們在建國門北大街上談論的是

原來開往巴彥淖爾的列車

只需要三個小時

巧克力也可以隨便吃

深圳記

云舊了，雨也舊了

上升，降落

擁抱，離開

經驗主義會產生的

錯誤周而復始

銀色的光澤與嶄新的建筑

后現代反射后的現代

木棉樹獨自生長在

全新的海邊

生長出的土地上

樹林是紅色的 岸邊

歸去來 陸地的盡頭

回不去了，你這么說著

回不到過去的那條河流

在上梅林，一杯又一杯

澆灌著胸前的花朵

身后的蓮花山寂靜

不會傳來云雀的叫聲

也無關故鄉的月和風

亞朵酒店絕句

洗澡的時候，藥膏遮住的疤痕又露了出來

關于它形成的原因已模糊不清，窗外

一些被雨水濺起的泥土和木屑

在夜空中飄蕩，孤鴻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