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當前母愛涌動：走進劫難深處那對遺孤

陳自有

三姐妹

2018年9月初，一場別致的婚禮，在河南省漯河市的一家酒店隆重舉行。在婚禮進行曲的伴奏下，新郎楊建新與新娘劉玉姍手挽手緩緩走出。他們的身后，跟著一對年約5歲、長相一模一樣的男童，分外惹人注目。鮮為人知的是，這對雙胞胎男孩不是普通的伴童，他們與新郎新娘的關系非同一般，因為他們稱呼新郎與新娘“爸爸媽媽”。

這是怎么回事？帶著疑問，筆者進行了深入采訪，了解到了一個蕩氣回腸的真情故事……

留學當前：一對可憐的孩子沒了媽

2016年3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準備到相關部門辦理出國留學簽證手續的劉玉姍，突然接到一個來自廣東的電話。電話里，一個陌生男人問她是否認識劉玉麗？待劉玉姍回答“我是她妹妹”后，對方告訴了她一個極為慘痛的消息：她的姐姐劉玉麗乘坐的長途大巴車在107國道廣東境內不慎起火，劉玉麗和同乘的9名旅客不幸遇難。救援人員從劉玉麗尚未完全燒毀的手機中取出了電話卡，根據最近的一條通話記錄，他們撥了過去，正好打給了劉玉姍。他們讓劉玉姍盡快趕到陽山縣，處理劉玉麗的善后事宜。放下電話，劉玉姍的大腦一片空白，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下。

出生于1989年的劉玉姍是河南省漯河市人。從她記事開始，便知道自己有兩個姐姐，一個叫劉玉英，一個叫劉玉麗，分別比自己大3歲和2歲。兩個姐姐都十分寵愛劉玉姍。有一次，姐妹仨結伴到離家不遠的公園去玩，途中，一只沒被牽住的小狗突然兇巴巴地朝劉玉姍沖來，嚇得劉玉姍當即哇哇大哭。危急時刻，只有9歲的劉玉英一把將劉玉姍抱起，朝小狗怒目而視，人和狗進行了緊張的對峙。幸虧小狗的主人及時趕到并喝住了它，姐妹仨這才幸免被咬。至此，三姐妹的關系更是親密無間。其實，劉玉英和劉玉姍并非親姐妹，劉玉姍和劉玉麗才是親姐妹。劉玉姍2歲時，開了一家毛巾廠的父親劉萬祥和母親離了婚，她和當時4歲的姐姐劉玉麗歸父親撫養。同年，劉萬祥與同樣離異的張蘭芝重組了家庭。而劉玉英就是繼母帶過來的女兒，原名叫李瑛，后來才改名為劉玉英。劉萬祥與張蘭芝都十分珍惜這段重組的婚姻，三個女兒相處得也非常融洽。

2004年，高中畢業的劉玉英沒有繼續上大學。劉玉麗和劉玉姍看過劉玉英的高考分，有590多分，怎么會沒被錄取呢？對此，張蘭芝和劉玉英的解釋是，她想進的大學，自己分數不夠;愿意錄取她的大學，她又看不上眼。所以，寧愿不念了。當時，劉玉麗與劉玉姍不諳世事，對這一完全站不住腳的解釋還真信了。

輟學后的劉玉英，在繼父的毛巾廠上班。2008年，22歲的劉玉英在父母的張羅下，與當地小伙單天德結婚。單家貧寒，又有4個兒子，單天德主動入贅。2013年1月，劉玉英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劉家人樂不可支，并為兩個孩子取名劉子聰和劉子豪，愛若珍寶。

幸福的生活，在2013年4月被打破。當月中旬，劉玉英感覺自己的乳房有腫塊，經醫院化驗檢查，被確診為浸潤性惡性腫瘤。在醫生的建議下，5月中旬，劉玉英在漯河市婦幼保健醫院做了雙乳切除手術。

割除雙乳后，夫妻生活大打折扣，爭吵時有發生。2014年，單天德以外出開拓市場為由，前往深圳，竟一去不返，和家里所有人都失去了聯系。2015年初，失去聯系1年多的單天德寄回離婚協議，稱自己的心已另有所屬，讓劉玉英成全他。望著那紙冰冷的離婚協議，面無血色的劉玉英簽上了字。

3月底，沉浸在失去雙乳與婚姻失敗雙重打擊下的劉玉英，留下一封遺書后，吞下大量老鼠藥自殺身亡。在遺書中，她懇求兩個妹妹：“無論如何，也要幫姐姐照顧兩個可憐的孩子，拜托了！”

母親自殺，父親音訊杳無，兩歲的劉子聰與劉子豪成了孤兒，他們的去向成了問題。當時，劉家的毛巾廠很不景氣，連工人的工資都是劉萬祥借錢發的。而二女兒劉玉麗已出嫁，三女兒劉玉姍還在念書，劉萬祥和張蘭芝身患心臟病、高血壓等多種疾病，要長年服藥。基于此，大家覺得要照顧這對雙胞胎有點困難，不如將他們送到單家，畢竟，孩子的生父是單家人。

可令劉家人沒有想到的是，單家人卻拒絕接納這兩個孩子，理由是兩個孩子姓劉，單家憑什么養？

就在劉萬祥為兩個孩子的撫養問題愁眉不展時，還沒有生孩子的劉玉麗站了出來，愿意當這對可憐雙胞胎的“媽媽”。劉玉麗的丈夫堅決反對，理由是自己將來還想要孩子的，何必帶著這對包袱？但劉玉麗堅持要養，她請丈夫理解和支持自己。可丈夫仍然想不通。6月，劉玉麗含淚與丈夫離婚，她沒有要夫家一分錢的財產，直接回了娘家。

離婚后，劉玉麗把聰聰、豪豪當做自己的親骨肉，傾心地哺育。撫養兩個孩子之余，劉玉麗還從父親那里接手了劉家的毛巾公司。能干的她將公司和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劉家漸漸恢復了生機。

誰知，就在一家人開開心心地一起生活著時，老天卻再次給了劉家致命一擊。2016年3月初，劉玉麗前往廣東省東莞市參加紡織品訂貨會。返程時，其乘坐的長途大巴因零件老化突然起火，大火瞬間吞噬了全車人，劉玉麗不幸罹難。劉玉姍最先接到消息。當時的她，已在河南省一所大學念完本科，接著又考上了美國的一所大學，正籌備出國留學事宜。本科階段談的男友楊建新早已到美國，一直等著她呢。二姐遭遇不幸的消息傳來后，她放下所有事務，火速趕到廣東。面對被燒成焦炭的二姐，劉玉姍嚎啕大哭，聲音凄厲。

母愛涌動：棄學走進劫難深處那對遺孤

強忍悲痛處理完二姐的后事后，劉玉姍回到了漯河。擔心父母受不了打擊，她以二姐仍在廣東考察市場為由，將劉玉麗的死訊瞞了下來。

那段時間，劉玉姍整天恍恍惚惚的，腦海里時常浮現出姐妹仨一起快樂玩耍的時光。其間，遠在美國的楊建新問她手續辦好沒有，劉玉姍告訴他，手續比她想象的要繁瑣，要他耐心地等一等。

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二女兒不僅沒有回來，連個報平安的電話也沒有，加上小女兒劉玉姍時不時自然流露出來的悲戚神色，劉萬祥隱隱地察覺到了什么。在他的追問下，劉玉姍終于扛不住了，將二姐遭遇不幸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本來就有心臟病的劉萬祥聽完之后，當即眼前一黑，隨后栽倒在地。次日，劉萬祥含悲離世。

望著昔日熱鬧溫馨的大家庭，如今只剩孤兒寡母，劉玉姍的內心無比悲涼。4月初的一天，她悉心整理父親與兩個姐姐的遺物。二姐劉玉麗一直有手寫日記的習慣。翻著翻著，劉玉姍突然被二姐一年前的一篇日記給吸引住了，里面這樣寫著：

今天，我才知道，大姐當年其實已經被心儀的大學錄取。可是，當時，父親因一筆投資失敗，欠下巨額債務，連毛巾廠都差點關門。繼母不忍心看著父親每天長吁短嘆，遂和姐姐商量，看能否不去上學了，留下來幫父母打理公司的事務，還可以省下每年幾萬的學費與生活費。姐姐為此大哭了一場，但最終還是聽從了母親的意見。這件事情，父母和姐姐一直瞞著我和妹妹。我的姐姐啊，你為我們犧牲這么大，讓我們何以為報？唯有將聰兒和豪兒撫養長大，才能彌補我們對你的虧欠。

原來如此啊！劉玉姍這才明白，二姐為什么寧愿放棄婚姻，也要完成大姐的遺愿。

晚上，劉子聰和劉子豪一直哭鬧，要等媽媽回來才肯睡覺。放在往日，外婆張蘭芝還能將孩子哄住，可如今，她自己都病怏怏的，哪里還有精力顧及兩個孩子？從來沒有帶孩子經驗的劉玉姍，只好趕鴨子上架。這邊剛剛幫劉子聰洗完澡，正在穿衣服，那邊劉子豪卻嚷著要拉粑粑。還沒等劉玉姍走近，就聞到了一股臭味。原來，憋不住的劉子豪，將大便拉到褲子里了。劉玉姍又急又氣，可看著孩子那委屈無助的眼神，她溜到嘴邊的責罵的話，又咽了回去。

待兩個孩子熟睡后，望著他們臉上殘留的淚痕，劉玉姍內心的主意也堅定下來：放棄去美國留學的機會，留下來，繼母需要我，兩個孩子更需要我！

誰知，當劉玉姍道出自己的決定后，母親張蘭芝第一個反對。她哭著懇求劉玉姍：“當年，我已經對不起你的大姐二姐。如今，我不能再讓你的前程也被毀了。媽這把老骨頭雖然不中用了，但撫養兩個孩子還是沒問題的。你一定要去留學，要好好深造。”而劉玉姍的叔叔嬸嬸們則更是堅決反對：“你媽媽有我們照顧，大不了再請個保姆;公司我們也可以幫忙打理。至于那兩個娃娃，他們的親生父親還在人世呢，他都不管，你這個小姨操什么心？”

在一片反對聲中，劉玉姍將自己的決定又告訴了遠在美國的男友楊建新。楊建新起初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當劉玉姍將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后，他沉默了。良久，他緩緩而堅定地對她說：“姍，我支持你的決定。當年，我愛上的就是你的與人為善，你的樸實厚道。你放心，我畢業后，肯定要回國，和你一起照顧兩個孩子。”電話這頭，劉玉姍早已泣不成聲。

就這樣，劉玉姍沒去美國，留在了漯河，當起了兩個外甥的第三個“媽媽”。

一生情緣：我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像二姐劉玉麗一樣，劉玉姍白天打理毛巾公司，晚上則服侍繼母，照顧外甥。但凡有空，她就查閱一些育嬰的資料，漸漸地，連婚都還沒有結的劉玉姍，在照顧孩子方面越來越得心應手。

在最初的幾個月里，孩子們還是習慣性地喊劉玉姍為小姨。可2016年9月1日，當劉玉姍將兩個孩子送進幼兒園后，正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有人喊媽媽。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劉子聰和劉子豪在叫她。她淚如泉涌，當即轉回身去，將他們一邊一個摟進懷中。在劉玉姍的悉心照顧下，劉子聰與劉子豪從接連喪母的悲痛中漸漸地走了出來。就在劉家人漸漸地走出陰霾，恢復活力的時候，單天德卻突然從廣東回來了。

原來，單天德當年放棄劉玉英后，希望同居的情人給自己生個孩子。可情人的肚子偏偏不爭氣，幾年下來，半點動靜也沒有。家里沒有孩子，總感覺缺了點什么。此時的單天德，才想起自己與前妻所生的雙胞胎。他從父母那里獲悉前妻已經離世，孩子正由他們的小姨撫養之后，遂萌生了回來要孩子的想法。

2017年5月的一天，單天德回到漯河，來到劉家，以自己才是孩子的第一監護人為由，強行從劉家帶走了孩子。可真的要到孩子之后，單天德又并不珍惜。撫養的過程中，兩個孩子始終不肯開口喊他爸爸，讓他既氣惱又無奈。再說劉玉姍，自從孩子被單天德強行帶走后，她一直處在難耐的思念中不能自拔，也不知單天德對孩子究竟好不好。她決定實地打探打探。

2017年7月，劉玉姍按照單天德朋友提供的地址，幾經輾轉，終于在深圳市紅嶺中路找到了單天德的租住屋。推開房門，劉玉姍一眼就看到聰聰、豪豪滿身污垢地蜷縮在床上，單天德和幾個人則圍坐一起興致勃勃地打麻將。見到劉玉姍，兩個孩子張開雙手撲向她，大聲喊著“媽媽，媽媽”。單天德和麻友們這才發現劉玉姍來了。單天德的臉色無比尷尬，而他一旁的女人則滿臉敵意地望著劉玉姍。忍無可忍的劉玉姍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猛地撲上前，狠狠地抽了單天德兩耳光：“連親生骨肉都不管，還叫人嗎？”趁著單天德及其他人還在蒙圈，母子仨迅速沖出出租屋，打車前往羅湖火車站。等單天德緩過神來并追到火車站時，劉玉姍早已帶著孩子們踏上了返回河南的列車。

經歷這次折騰之后，劉玉姍再次堅定了永遠守護劉子聰和劉子豪的決心。她不想讓任何人來代替自己“守護人”的位置，即使是孩子的生父也不行。

2018年8月初，單天德一紙訴狀將劉玉姍告上法院。雖然劉玉姍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的接到法院的傳票后，她還是有些心驚。從法理上來說，自己這個“媽媽”，是立不住腳的。可是，倘若將孩子交給單天德，又怎么對得起含恨離世的兩個姐姐？就在劉玉姍茫然無措時，獲悉情況的親友們，紛紛為她打抱不平。在他們的建議下，8月中旬，劉玉姍以單天德犯遺棄罪進行反訴。在法院的調解下，單天德與劉玉姍達成和解：單天德仍是兩個孩子的第一監護人，但劉玉姍卻有事實上的撫養權，在兩個孩子成年之前，只要他們不提出異議，單天德不能剝奪劉玉姍的撫養權。而且，單天德要定期支付兩個孩子的撫養費。

2018年8月底，劉玉姍的男友楊建新從美國回來，就職于一家跨國公司中國分公司。楊建新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劉玉姍求婚。劉玉姍含羞答應。楊建新高興得一把將兩個孩子同時抱了起來，一邊親他們的小臉蛋一邊說：“我馬上就是你們媽媽的老公了，還不快喊爸爸？”已經多次和他視頻的孩子們，用他們稚嫩的童聲，親熱地叫起來了“爸爸”，久違的歡聲笑語，灑滿了劉家的庭院。

9月初，劉玉姍與楊建新的婚禮如期舉行。祝歷經滄桑的一家人永遠平安幸福！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