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良心債：絕望媽媽“磕上”落魄男房東（下）

葉子

趙馨母女和楊炎在一起

[前情提要]《知音》2018年12月下半月版第35期講述：租戶趙馨的女兒得了血液病，隨后她查出，自己和女兒所住的出租屋內，甲醛濃度超標高達30倍，于是憤而起訴房東楊炎夫婦，卻以失敗告終。

其間，房東楊炎與妻子那小明離婚，女兒也被她帶走。此后，面對趙馨的不依不饒，楊炎不勝其煩，賠了她十萬元想了事。可一次偶然機會，他在家里發現了妻子留下的一紙檢測報告，顯示房子甲醛濃度超標達90倍。他再也坐不住了——

最糾結的抉擇：毅然跳入“無底洞”

突如其來的檢測報告，幾乎讓楊炎崩潰。他待在家，幾天幾夜沒出門。該不該讓趙馨知道事情真相？從本能上說，不該。他第一反應，是想毀掉這張紙。畢竟，他全程不知情，又跟那小明離了婚，沒必要去承擔她的錯誤。誰都知道，徐曼曼的病是個“無底洞”，如果讓趙鑫知道，他將永無寧日，甚至傾家蕩產！可從情感和道義上說，他做不到隱瞞。活生生的徐曼曼，戴著口罩的徐曼曼，這個和默默年齡相仿的女孩，現在正躺在醫院里，等待著救命。而且，畢竟房子是自己的。如果徐曼曼沒住過這套出租屋，或許她會有很美好的人生啊。

那些個晚上，楊炎整夜整夜地失眠。徐曼曼那蒼白的小臉和無力的眼神，一直在他腦海里閃現。思來想去，他終于痛下決心，向趙馨坦白此事。

10月底，在楊炎邀請下，趙馨帶著女兒來了。這次見面，她發現楊炎瘦得很厲害，眼睛里全是紅血絲。她鄭重地表示，她不找他要錢，也不打官司了。楊炎滿臉錯愕，直到趙馨說，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家變：“謝謝你，我知道這事跟你沒啥關系。”楊炎猶豫了一下，岔開話題：“孩子怎么樣，治療順利嗎？”趙馨告訴他，比預想的好，已經出院休息了。說著，她讓女兒叫“叔叔”，徐曼曼脆生生地叫了一聲。

趙馨發現，楊炎的眼圈紅了。她忽然意識到，他應該是想他的女兒默默了。于是，她安慰楊炎：“以后你愿意的話，我帶曼曼常來看你……”楊炎脫口而出：“對不起，是我們的房子害了孩子！我作為房東，脫不了干系！”說著，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張檢測報告。指著上面的數值，他的手都抖了起來。

他告訴趙馨，自己查過資料，當今醫學對于甲醛污染和MDS之間的關系并無定論，但畢竟他們的房子存在如此可怕的裝修污染，即使和徐曼曼的病沒有直接關系，也多半是間接殺手。

“你放心，我不會跑路的。曼曼的病，我承諾負責到底！”楊炎斬釘截鐵道。趙馨百感交集。平靜下來后，她朝楊炎鞠了一躬：“楊大哥，我不怪你。我相信，你是幫那小明擔當的責任！我代表曼曼，真心謝謝你！”楊炎臉紅了，說他沒有那么偉大，他只是過不了自己良心這關而已。說著，他掏出一張銀行卡給她，稱上面有5萬元，趕緊先給孩子治病。

兩天后，楊炎來到江蘇省人民醫院。接過他帶來的艾莎公主裙，徐曼曼開心極了：“叔叔，你咋知道我最喜歡艾莎公主了？等我好了，我要穿著裙子去照相！”楊炎的眼圈再次紅了，要知道，他的女兒默默也喜歡看《冰雪奇緣》。他跟徐曼曼拉鉤：“曼曼好好治病，叔叔答應以后給你買好多好多的公主裙！”徐曼曼笑開了花，一旁的趙馨轉過了身去。

11月，徐曼曼暫時出院。一天夜里，楊炎接到趙馨電話，說孩子眼里不斷向外滲血，怎么都止不住。他立刻跳起來，連睡衣都來不及換，滿頭大汗地趕來，抱起孩子就上了車。

在新沂市人民醫院，徐曼曼被查出血小板大幅降低，急需輸注血小板，可醫院血庫暫時沒有B型血。楊炎舉起胳膊，說他也是B型血，是否能救急？醫生說可以，又問他，是不是孩子父親？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很快，他的250毫升血小板注入徐曼曼體內。孩子轉危為安了！趙馨對他再三道謝，他搖頭說，應該的。

兩人都守在醫院。這天早晨，徐曼曼剛醒來，楊炎就送來溫好的牛奶：“你小姐姐在家時，我每天都這樣溫。”徐曼曼好奇地問：“小姐姐？她長什么樣？”楊炎打開手機相冊，指給她看照片：“這張是她周歲的，這張是她在張家界玩……”趙馨只覺鼻子發酸。

12月底，徐曼曼的病情突然惡化，再次住進省人民醫院接受化療。其后，她在化療過程中接連發生感染，陷入危在旦夕的絕境。為了將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楊炎把家里不多的積蓄全拿了出來。

第二年3月，徐曼曼的MDS轉化為急性白血病。醫生表示，必須馬上進行骨髓移植。不顧趙馨的阻攔，楊炎低價變賣了他的公司，籌齊了手術費。

3月23日，北京307醫院。趙馨和楊炎與徐曼曼的配型結果出來，均不相符。趙馨非常絕望，眼淚不斷地往外涌。楊炎也很焦心，來回踱著步。忽然，他停下腳步，對趙馨說：“現在只能去找徐曼曼的父親了……”

良心債下結善緣：這個“鍋”背得值

“不，打死我都不聯系他！他也不會那么好心！”趙馨一再搖頭。自從離婚后，徐元俊就離開新沂，去到新疆石河子做生意。朋友給過他的地址，但她不愿再揭開過去的傷疤，從未與他聯系過。

楊炎理解趙馨，但眼下救命要緊。他苦口婆心地勸導她：“不是讓你放下過去，跟他低頭，而是要救你們共同的女兒啊！畢竟是他的親骨肉，他未必會拒絕，你不試試，就眼睜睜看曼曼失去希望嗎？”最終，趙馨被說動，她把前夫在新疆的地址給了楊炎。

第二天，楊炎就收拾行李出門。隨后，他輾轉3000多公里，在石河子的一個偏遠村莊，找到了徐元俊。

此時的徐元俊已再婚，與妻子感情并不好，沒有孩子，生意也很慘淡。幾年下來，他常常會想到前妻和女兒，開始反省自己，深覺對不起她們。所以，聽楊炎說完來龍去脈后，徐元俊當即同意去北京，并對他表示感謝。楊炎非常慚愧，說他其實也是半個“罪人”。徐元俊拍拍他的肩膀，為他敢于承擔的勇氣點贊。

幾天后，三個人聚在307醫院的化驗室前，等待“宣判”。醫生問清名字后，說了句：“是合的。”三人都愣住了，醫生很納悶：“你們怎么這么冷靜？我是說，配上了啊！”當即，三個人都熱淚盈眶。

4月10日，徐曼曼進入無菌艙，開始做各種補充檢查和活檢，并進行移植前的預處理。醫生要為她插上一支留置性的胸管，隨后的輸液、輸血、輸骨髓都會通過這里。插管過程是臺小手術，卻異常疼痛。眼瞅著瘦弱的女兒在艙里那么無助，趙馨淚流滿面。楊炎一邊極力寬慰她，一邊隨時通過對講電話，給徐曼曼講故事和笑話，努力分散她的注意力。

幾天后，徐曼曼回輸了徐元俊的骨髓血和外周血。次日，她輕微低燒。趙馨守在護士站觀察數字變化，楊炎為她送飯送水。她吃不下，他勸她：“不吃飯沒力氣，等曼曼好了，你還怎么照顧她呢？”趙馨不再搖頭，楊炎把飯菜又拿去熱上，隨后遞給她。

兩個男人都陪著趙馨，整夜沒睡。第3天，徐曼曼退燒了。第10天，白細胞開始上升。第20天，血小板上升。第22天，血紅蛋白上升……三個人眼巴巴地看著監視器上的數值在變大，楊炎和趙馨相擁而泣。

5月底，徐曼曼康復出院。徐元俊決定離開。他找趙馨深聊了一場，懺悔了他過去的錯誤和失職，祝福她和楊炎有一個好的未來。“這些天我觀察到了，你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有你。”趙馨滿臉通紅。

不久，楊炎在園林局找了份臨時工的工作。趙馨很過意不去，說是她們母女拖累了他。楊炎擺擺手，很自然地說：“再這樣說，你就見外了。”此話一出，兩個人仿佛意識到了什么，都低下頭去。

隔三差五，楊炎都會來趙馨住處，看望徐曼曼。趙馨發現，楊炎很會哄孩子，不是帶著女兒搭積木，就是馱著女兒騎馬馬，還跟她玩躲貓貓。徐曼曼被整得團團轉，連聲嚷嚷著：“叔叔壞，壞叔叔……”

6月的一天，楊炎邀母女倆去他家做客。在他家，趙馨眼睜睜地看著他像變魔術般變出一桌子飯菜。喝著他熬的排骨玉米湯，趙馨不由地感嘆說：“你還會做湯啊？”楊炎笑答：“跟著菜譜才學的。怎么，很難喝嗎？”趙馨搖了搖頭，豎起大拇指：“無師自通，天才啊！”楊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他還有很多本事呢。

緊接著，楊炎就端出了一盤“小白兔”，竟是用胡蘿卜和山藥泥捏形制作蒸成的。徐曼曼一連吃了好幾只：“叔叔，你太棒了！我讓老師給你發小紅花！”楊炎趁熱打鐵：“喜歡以后就常來，叔叔下回給你做‘小刺猬！”徐曼曼忙不迭地點頭。

此后，楊炎和趙馨母女的來往更加頻繁。

這天，楊炎約母女倆去釣魚。在河塘邊，楊炎和趙馨不緊不慢地說話，徐曼曼巴巴地等魚上鉤，怎么都等不著，氣得直跺腳，說這些魚估計是動畫片里的魚精！最后，釣了三小時，只釣上來兩條小魚。楊炎“安慰”她：“咱回去養著，讓小魚變大魚，大魚變魚群！”徐曼曼認真道：“那可以天天喝魚湯啦！”趙馨捂嘴狂笑。

返回時，夕陽照射的光色，灑落在他們的發絲上，變成透著橙色的金線，趙馨有些沉醉其中。

她牽著女兒，女兒牽著楊炎，三個人并排走著，倒影映在水泥地上，像極了有愛的一家三口。“趙馨，你說如果這條路能永遠走下去，該有多好啊……”楊炎望向她，深情地說道。趙馨愣了一下，并沒有接話。“當然了，我知道，這不太可能，天下哪有走不完的路呢？”楊炎仿佛自嘲一般，看向了別處。

那天晚上，趙馨輾轉難眠。她把她和楊炎認識以來的每一幕，都在腦海里重新播放了一遍……

7月30日，是徐曼曼的6歲生日。前天，她才從醫院復查回來，各項指標均正常。楊炎和趙馨給她準備了生日蛋糕慶祝。許愿時，徐曼曼一手拉著趙馨，一手拉著楊炎，閉著眼睛嘟囔了幾句。之后，兩人催她吹蠟燭，徐曼曼鬼馬精靈道：“你們不想知道我許的啥愿望嗎？”楊炎笑了，說他會給她買滿衣柜的公主裙。徐曼曼卻搖搖頭，鄭重其事地說：“我許的是，‘希望媽媽和叔叔能陪著曼曼長大！”

楊炎愣了下，趙馨羞紅了臉。徐曼曼纏著他們，問她這個愿望能否實現。兩人對視一眼后，默契地異口同聲：“能！”徐曼曼拍著小手掌，昂起小臉問楊炎：“叔叔，那我以后能喊你‘爸爸嗎？”楊炎使勁點點頭。“太好了，我有新爸爸嘍……”

編輯/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