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價

翟杰

我家樓下，有一個不大的菜市場，魚肉蛋禽，青菜果蔬，應有盡有，吸引著四鄰。其中，在西北角，支著一個賣燒羊肉的攤子，攤主是個怪異的老頭，六十多歲。但凡有顧客駐足，他極少會主動打招呼，最多就是把眼神從報紙上挪移到對方的腳面，繼而再到臉上，停留幾秒鐘后，若是對方沒有反應，那眼神定會回落于報紙。我對他這種態度十分看不慣，心想，又不只有你一家賣這東西，難道還讓人求著你賣不成？

那日，家中來客，朋友點名要吃燒羊肉，我便下樓去菜場。老頭仍在看報紙，當彼此的目光相遇時，我朝蓋著紅布的攤子努了努嘴。他站起身，將布拉開，像新郎官小心翼翼地掀開新娘的蓋頭。我問：“多少錢一斤？”“56。”他答。“能不能便宜點？”我話音剛落，蓋頭又被重新搭上了。見我疑惑，他也朝旁邊努了努嘴。我順勢看去，三個大字赫然醒目：不二價。

我瞅了瞅“不二價”的招牌，又看了看旁邊的攤子，轉身離開了。回到家，母親看著我買回來的肉，說：“你指定是貪便宜了，買的那老頭旁邊攤上的肉吧？”我點頭稱是。母親切下一塊，遞到我嘴里。我嘗了嘗，的確和母親平時買回來的口感不一樣。母親說：“這個老頭家世代都賣燒羊肉，從來都不講價。現在還好些，以前更甚，割哪一塊肉全憑他說了算，顧客只能聽之任之，不然就不賣。”見我不解，母親又補充道：“即使這樣，他家的肉從來沒剩過，尤其逢年過節，不在頭三天說好，花再多的錢也不賣給你。”最后，母親打趣道：“人家賣的不是肉，是手藝。”

剛開始，我還以為他盛氣凌人的態度以及“不二價”的招牌都是嘩眾取寵的噱頭，結果我明白了，在那份生意的背后蘊藏著獨家手藝的底氣。以前，當很多種品牌的手機都在大打價格戰或者進行各種優惠活動時，某品牌的手機反而搞起了網上預定、搶購，我本以為這不過是饑餓營銷，為了奪人眼球而已，但隨著身邊朋友越來越多的好評，我才發現，預定、搶購的背后是一種對技術的自信。

多年前，有朋友希望我利用閑暇時間為自己的孩子講授一些寫作技法，并允諾給一些勞務費。說實話，當時我很不情愿接受這份差事。可朋友說：“把你寫作的特長傳授給孩子們，讓他們能更快地進步，有何不妥？”仔細一想，也有道理，我便應承下來。課下，我思考如何將知識點講透，如何把某一種寫法講活。課上，也是全神貫注，不遺余力。可是，中間我聽到了有些人的竊竊私語：“能不能給老師講講價，每課時便宜一些……要不然，第一課時就算送的，別交錢了……”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心里便燃燒出一股無名之火，他們顯然把我的行為商業化了。我對朋友說：“我不教了。”朋友不解。我說：“要么一分錢都不給我，要么就別跟我講價錢。”

有些付出“不二價”。那一個個“不二價”的背后，可能是手藝的傳承，可能是技術的自信，也可能是對自己尊嚴或者底線的捍衛。很多時候，“不二價”的背后所傳遞出來的更深一層意思是“無價”。

（摘自《深圳特區報》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