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張嘎與“瞪眼虎”

趙志勇

小兵張嘎之父徐光耀曾向媒體介紹過張嘎的原型——抗戰(zhàn)時期趙縣縣大隊的小偵察員“瞪眼虎”。

1942年至1944年間，徐光耀先生在寧晉縣大隊作戰(zhàn)，寧晉縣和趙縣是鄰縣，兩個縣的部隊在作戰(zhàn)中經(jīng)常有軍事配合，平常也有一些交往。徐先生見過戰(zhàn)壕中的瞪眼虎，十三四歲的樣子，倒背著一條馬槍，槍口朝下，穿的是便衣，頭上卻歪戴著一頂八路軍的軍帽，英氣逼人，透著一股野氣，一股嘎氣。

徐光耀那時才17歲，喜歡文學(xué)，喜歡聽故事，所以對“瞪眼虎”印象深刻。他醞釀“張嘎”時，在心中萌發(fā)的第一顆種子就是他。1958年為尋找抗戰(zhàn)中最令人激奮和感佩的小八路，他還以私人名義給趙縣武裝部去過一封信，詢問有關(guān)“瞪眼虎”的情況，但沒有得到回音。

“瞪眼虎”本名韓志誠，是河北趙縣大馬村人，生于1928年6月。人生在世，父母總要給兒女起個吉祥又好聽的名字，多半還會依據(jù)孩子的性格、長相以及喜好再起個乳名，乳名一定要叫起來順口，聽起來順耳。這乳名叫響了，甚至?xí)驯久w了。瞪眼虎即屬這種被人把本名叫丟了的人。

瞪眼虎的祖上原本是趙縣大馬村的大財主，父親韓春景一連生下三個兒子，他排行第二。生下他的時候，父親看他長得一雙大眼，虎頭虎腦，另給他起了個乳名瞪眼虎。那時，他的父親已經(jīng)染上煙癮，開始吸食大煙，是村里有名的大煙鬼。幾年下來，萬貫家財隨著不斷升騰的煙霧散盡，父親原來健康的身子元氣大傷，久而久之，臥床不起。一天夜里，母親突然被惡夢驚醒，見身邊的父親沒了動靜，就搖醒睡在一個炕上的韓志誠，娘倆去外面叫人，草草辦了喪事。母親一個人拉扯三個兒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有一年，八路軍的隊伍從村里過，母親就把大哥韓志勤送到隊伍上，覺得吃軍糧總比餓死強。從這兒起，母親便一手拉著十歲的他，一手拉著弟弟靠逃荒要飯為生。

1942年秋天，娘仨討飯來到與大馬村相鄰的前大章村，這個村是八路軍根據(jù)地，冀中六分區(qū)第44地區(qū)隊就在這一帶活動，這支部隊的政委，名叫康萬聚，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小伙兒。這天，康萬聚正和趙縣縣大隊的首長研究“反清剿”，瞪眼虎冒冒失失就闖了進來。他看見了身穿紫花布衣褲、腰挎盒子槍的政委便纏住他要吃要喝，要當(dāng)八路。康萬聚看他人長得機靈，腦子反應(yīng)快，心眼也不少，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孩子，便想留下他參軍，縣大隊的首長也覺得瞪眼虎是塊偵察員的料兒，兩家爭搶著要，康萬聚忍痛割愛成全了縣大隊，從此，縣大隊多了一位出色的小偵察員。

瞪眼虎參加八路軍不久就差點惹出亂子。他偵察敵情、送情報，前大章村里有條巷子是必經(jīng)之路，但每次都有一個比他個頭兒高的半大小子攔截他，瞪眼虎身子瘦小，干仗吧，又干不過人家，干著急沒辦法。這天，他又要去村頭放哨，見政委的盒子槍撂在桌上，隨手掖進腰里。果然，那小子又出來截他，瞪眼虎早就忍無可忍了，二話不說抽出盒子槍，沖著他放了一槍，偏巧是顆臭子兒，不然事情可就鬧大了。家長拉著小子告到政委那里，政委狠狠批了瞪眼虎一頓。接著又教育那家長注意管教自己的孩子，不要干擾八路軍的偵察工作。

1942年，日寇開始了瘋狂的“五一大掃蕩”，冀中軍區(qū)大部分主力突圍轉(zhuǎn)移到陜北。冀中地區(qū)很快被蠶食為敵占區(qū)，留下來的地方武裝被迫分散行動，換上老百姓常穿的對襟小褂和直筒褲子。白天在村里蹲蛤蟆坑或鉆地道隱蔽，晚上才能出來活動。為提防敵人突然襲擊，縣大隊日夜派偵察員到村外或路口設(shè)暗哨，監(jiān)視敵人活動。一次，瞪眼虎和另一位小偵察員被派出去監(jiān)視敵情。倆人都是十幾歲的孩子，玩著玩著，就忘了執(zhí)行任務(wù)的事兒。就在這時，敵人突然出現(xiàn)在村口，等他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回去報告了。如果直接往回跑，會讓敵人起疑心。怎么辦呢？他倆靈機一動，就假裝打架，一個打一個哭，一個前頭跑，一個后面追，就這樣跑回去報告了敵情。

還有一次，縣大隊在宋城活動，派瞪眼虎和另外兩個小偵察員去大呂村送信，走到半路上，一個小偵察員去莊稼地里拉屎，他們就在路邊等。這時，身后傳來陣陣破自行車的聲響，和瞪眼虎一起的小偵察員喊道：“干什么的？”“你們是干什么的？”那人接腔。“我們是送信的。”小偵察員失口道。話音未落，騎自行車的就到了他們跟前，是個偽軍！那人“嘩啦”拉了一把槍栓，黑洞洞的槍口逼住了他們：“給誰送信，是小八路吧！跟我走！”偽軍覺得是幾個孩子，掉以輕心了，也沒有搜身。他肩背槍、手推車押著三個小偵察員往炮樓方向走。瞪眼虎假裝提鞋，落在后面，掏出了藏在身上的手槍，啪，一槍結(jié)果了偽軍的性命。三個小家伙，七手八腳摘下長槍，推起倒地的自行車，一溜煙兒返回了營地。縣大隊怕出意外，送信另派他人。

瞪眼虎出了名，不少偽軍及投降的漢奸都認識他。一天，他剛進一個村子里執(zhí)行任務(wù)，就被幾個出來催糧的偽軍認出來。“小八路，你跑不了了。抓住他！” 瞪眼虎見勢不妙撒腿就跑，偽軍們連喊帶叫地追趕他。當(dāng)?shù)裳刍⑴艿揭患议T前，看見一個帶孩子的婦女，那婦女雙手托著男嬰的胳肢窩，讓小孩在柳編圓笸籮上跳著玩兒，就說：“大嬸，漢奸追我，快把我藏到笸籮下吧。”婦女慌忙用笸籮扣住他，仍讓嬰兒在上邊玩耍。偽軍追過來，問道：“看見有人跑過去了嗎？”“朝那邊跑了！”婦女隨便指了個方向。瞪眼虎鉆出笸籮時，男嬰撒尿了，漏了他一身。

在縣大隊，瞪眼虎還多次參加了鋤奸、破路、打埋伏、端炮樓等戰(zhàn)斗。當(dāng)年，縣大隊在南莊村活動比較多，南莊與藁城縣賈市莊村相鄰，有座鬼子炮樓。縣大隊尋思著摸進炮樓，搞一部分槍支彈藥。偵察任務(wù)落到瞪眼虎頭上，他連續(xù)幾天到炮樓附近裝作玩耍，摸清了鬼子和偽軍的大致人數(shù)、各自營房分布。一天后半夜，縣大隊決定行動，瞪眼虎帶隊走在隊伍前頭。由于前幾天下了場大雪，積雪未化，一邁步，腳下便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為了不驚動敵人，瞪眼虎建議大家脫掉鞋子，悄無聲息地向炮樓靠近，尖刀兵摸掉了正在打盹兒的崗哨后，隊伍直撲前院的偽軍營房，不費一槍一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所有槍支“借”走。縣大隊撤出時，偽軍還在酣睡中。

1945年8月13日，冀中軍區(qū)地方武裝在趙縣大東平村組建冀中七十一團，瞪眼虎編入第三營，任電話排長。解放戰(zhàn)爭期間，他參加了解放石家莊等無數(shù)次大小戰(zhàn)役。抗美援朝前夕，他曾回了一趟家，見年邁的老母親住在露天的屋子里，弟弟又小，實在可憐，腦袋一熱，脫下了軍裝。后來，部隊到家里勸他歸隊，瞪眼虎脾氣倔，說什么也不肯回去，說急了便以老娘無人奉養(yǎng)為托辭，事情就這么不了了之。有人說他是怕上朝鮮戰(zhàn)場，怕死，革命半途而廢。他哈哈一笑：“槍林彈雨都闖過，我瞪眼虎就不知道什么叫怕，現(xiàn)在革命勝利了就該回家種地！”回村后，瞪眼虎娶了一個小他九歲的媳婦，一連生了四個子女。他當(dāng)過民兵隊長、小隊隊長，開機器、挖井什么活兒都干。困難時期，又學(xué)會了一門倒錫壺手藝，走街串巷靠倒錫壺補貼家用。瞪眼虎于1999年去世，活了71歲。他到死也沒有向組織表白過自己的功績，更沒有向組織伸過手。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