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永年
畫譜,是中國特有的著作形式,歷史上有兩種 : 一種以文字系統記錄收藏,如《宣和畫譜》;另一種以圖說譜系傳授畫法,如李衍《竹譜》。明末清初以來, 隨著名畫鑒賞和畫法傳授需要的擴大,木版印刷的興盛又提供了方便,于是出現了若干名作畫譜和課徒畫譜,前者如《顏氏畫譜》,仿刻歷代名畫家的繪畫作品,以供系統鑒賞參考;后者如《芥子園畫傳》(一名《芥子園畫譜》),根據李流芳的課徒畫稿增補擴編而成,系統整理師徒傳授的經驗,以便學習。

大量的《畫譜》來源于《課徒畫稿》,《課徒畫稿》又豐富了新編的《畫譜》,自古至今,只要學習傳統中國繪畫,都離不開兩種圖文并茂的教材 :一種是已經刻印出版的畫譜,以《芥子園畫譜》影響最廣;另一種是手繪或印刷的《課徒畫稿》,最突出的是《龔半千課徒畫稿》。二者都以圖為主,配以文字圖說。在美術院校出現以前,《畫譜》是師徒傳授的主要參考書,在美術院校出現之后,不同的《畫譜》依然在不同程度上發揮著中國畫教材的作用。《榮寶齋畫譜》就是很有影響的出版物。
以課徒畫稿為基礎編寫的畫譜,不同于一般教材之處,在于分門別類循序漸進地傳授畫法,在畫法傳授中特別注意于中國畫變現實為藝術的提煉方法。圍繞中國畫的提煉方法,李可染曾經指出,中國畫從來不與照相機爭功,距離實際生活很遠,是一種具有高度加工的藝術。石魯指出,這種高度的加工表現為程式法則。確實,中國畫的造型,不脫離現實但更重視主觀感受,妙在似與不似之間 ;提煉造型的程式,受書法思維的影響,更重視意到筆不到的指示性與“點畫隨心”“心與道合”的書寫性。
中國人總是說“十指連心”“得心應手”,書畫家也最愛講“書為心畫”和“畫為心印”,然而古今畫譜雖多,卻少見圖文并茂系統全面的《指頭畫譜》, 究其原因無外兩個 :一是指畫獨立成科并形成畫派是在清代,沒有筆畫歷史悠久 ;二是自清代至近現代,不少指畫名家都以筆畫名世,指畫是副業,極少人考慮為指畫傳授著書立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寫意畫在復興中的開拓,指畫就是一個方面,而指畫的發展中心,便是指畫創建者高其佩的故鄉鐵嶺。編寫《指頭畫譜》的任務也就歷史地落在楊一墨的肩上。
楊一墨原來是開原人,自青年時代入鐵嶺師范接受美術教育,便移居鐵嶺,畢業后一直工作于此。他自幼喜愛書畫,新時期之初醉心書法,卓然有成,隨后勵志研習指畫,復興鐵嶺的指畫傳統,經過對高其佩有專門研究的文物大家楊仁愷的指導,更在我任教的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進修史論,經過多年艱苦卓絕的努力,楊一墨的指畫,在筆畫的互動下,不斷進入新的境界,屢屢在展出中獲獎,成為指畫的領軍人 物,影響遍于南方北方國內國外。




楊一墨指畫藝術展現場


楊一墨《指頭畫譜》課徒稿
他的指畫,開拓了現實題材,發展了指墨畫法,充滿了生活氣息,涵養了文化底蘊,注入雅俗共賞的現代審美趣味。在形神兼備的肖像畫上,尤其顯現出超越古人的造詣。我曾經著文評論他的指畫:“意境清新,指墨老到,拙簡中求酣暢,恣肆中求蒼茫,勁峭中求深厚,繁復中求靈透。仿佛信手拈來,無所拘束,實際是厚積而薄發,故此爛漫天真而不失良工心苦,時風漸遠而天趣猶存,指趣墨韻,斑駁陸離。……用平民百姓的眼光,開掘前人不曾描繪而身臨其境者發現的美。”
楊一墨在指畫上取得的突出成就,是理論與實踐并進的結果,因此理解得深、運用得活,有很多真知灼見,也有得心應手的經驗。比如,怎樣以指代筆,實現用筆所無的生拙之趣,怎樣“無墨求染“,在指 畫中發揮破墨與積墨,怎樣通過書法和筆畫的途徑提高指畫,怎樣在筆畫寫生速寫的基礎上進行指畫的創作,完成了筆畫向指畫的轉換。因此無論在鐵嶺中國手指畫研究院,還是清華美院的創作基地高研班,他的教學和指導都深受學員的歡迎,為了適應指頭畫傳承的需要,系統總結指頭畫傳授的經驗,楊一墨在講稿和課徒畫稿的基礎上,編寫出了《指頭畫譜》。
這部畫譜,既講理論知識,又傳授指畫技巧,大體上由緒論、基礎技法、分類圖說和余論四部分組成。緒論是指畫的專論,從歷史、理論、審美、技與意方面論述。基礎技法包括手的圖示,運指法及圖示。分類圖說按“三友四君子”,花鳥、人物、山水等題材傳授知識與畫法,從觀察方法、表現方法、學習方法三方面切入,講解理法、經驗與心得。余論主要討論指畫與筆畫、指畫與仿古、指畫與寫生的關系。
我研究中國的書畫史,清代用力稍多,對于指畫, 雖有點史論上的了解,但沒有實踐的經歷。不過因為遼寧省博物館名譽館長楊仁愷先生的關系,我認識楊一墨較早,他自來中央美院美術史系進修,其后時常來京,不斷出示新作征求意見,不斷就作品涉及的問題展開討論,后來也邀請我到教學現場,觀賞他學生的作品。因此,在一定意義上說,我是他指畫上不斷進取獲得成就并且卓有成效地培養新秀的見證人,故此應邀在他的《指頭畫譜》出版之際,略抒所感,以作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