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托兒

魏東寧

受傷的人

苗成功走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霓虹燈把他身邊的行人照耀得五彩繽紛，他們有說有笑地從他身邊走過。只有他，孤獨的行走與快樂無關，盡管霓虹燈也在他身上變換著天真的顏色。

“嘿，成功！”有人在后面喊他。苗成功回頭，是曾經同一班組的李強。他們是同一天技校畢業，同一天被分配到機械廠當工人，又是同一天下崗。上天在安排時間表，對他倆好像特別偏愛。

李強下崗后，開了一家名叫“有緣”婚介所，據說生意還挺紅火。巧的是苗成功的身后，就是李強的“有緣”婚介所。門口明亮的燈箱把李強的笑臉炫耀得格外夸張。他把苗成功讓進屋，老友相見少不了真心實意噓寒問暖，寒暄幾句后，李強說：“成功啊，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苗成功仗義地說：“有事你說話。”李強拍了拍他肩頭，說：“你還是原來的苗成功！是這樣的：我的婚介所在經營上出現了點兒問題，形勢不妙。不瞞你說，原來我養幾個婚托兒，他們在我這兒摸清了行情，都另立門戶去了。偏巧今天下午，我接到一個好活兒，一個有過婚史的女士，想要找一個為人忠厚老實的中年男人。說好了，今晚見面的，你看這事……急死我了。”

苗成功聽明白了。他問：“你想讓我給你當婚托兒？”李強故作驚訝地說：“成功，你變聰明了。”苗成功為難地說：“可這事要是讓我老婆知道了，她還不把我給燉熟了吃了。”李強胸有成竹地說：“不必擔心，這事只要你我不說，她會知道？再說了，你只要和她見上一面，隨便說點兒什么，明天我就通知她，你沒相中她，事情不就完了嗎？只要你同意，我把中介費全給你。成功，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利益上的誘惑，并不是全部，關鍵在于他們曾經是不錯的同學和工友。一種忽然到來的緊張感，讓苗成功的額頭滲出了汗，他為難地說：“我跟人家嘮些啥呀？”李強說：“嘮啥都行，對了，就嘮嘮你的經歷，她沒在工廠待過，保管愛聽。”

就在苗成功猶豫時，一陣優雅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李強面帶喜色地說：“準是她來了。成功，就看你的了。”苗成功一聽約會的女士來了，額頭上的汗更加豐富了。

進來的是一位30多歲的女人。她的長相雖不出眾但很隨和，由于年齡和經歷的緣故，女人特有的羞澀和含蓄，在這張非常現實的臉上很難找到。李強為他們做了簡單的介紹，苗成功知道了她的名字，江琳。她不經意地看了苗成功一眼，他一臉的滄桑給了她無限的安全感。江琳愉快地交納了價格不菲的見面費。

從“有緣”婚介所出來，苗成功和江琳徜徉在溫柔的月光里。苗成功正想著怎樣把他的經歷講得繪聲繪色，江琳先開口說道：“今天的夜色可真美呀！”“真的很美。”苗成功附和著說。

“我的婚姻，就是在這樣美好的夜晚里死掉的。”

“你拋棄了他？”

“不，是他拋棄了我。”

江琳的目光像月光一樣茫然，她說：“那次我到外地出差，事情辦得比我預想的要順利。我的歸期提前了，我沒像往常那樣給他打電話，而是悄悄地回到了家，目的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可一進屋，我就傻了，只見一個女人赤條條地摟著我的丈夫，還打著令人討厭的呼嚕。你說，我應該咋辦？”苗成功怒不可遏地說：“痛打她一頓！”

“可惜，我沒有你那樣的勇氣。”江琳說，“我悄悄帶上房門，坐在樓梯上，用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鈴聲響了半天，聽筒里才傳來他繾綣的聲音。我若無其事地說：我馬上就要到家了。我聽到話筒里有非常忙亂的聲音，一定是那個女人在穿衣服。我能想象出他們當時的狼狽相。他問我什么時候回來，我說還有一個多小時吧。他高興地說：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我心里說：你真是一個偉大的演員！沒多大工夫，剛才還睡在溫柔鄉里的陌生女人匆匆地走了出來，他穿著睡衣到門口送她，他們一見到坐在樓梯上的我，全都僵住了，像一堆破爛。”

“你沒揍她？”

“沒有。”

“你太寬容了。后來呢？”

“后來，我們就離婚了。”

“你提出來的？”

“是他提的，他說，我傷了他的自尊心。”

苗成功沒想到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江琳就向他敞開了心扉。她的真誠感染了他，他為李強和自己的欺騙行為感到了內疚。他從心里可憐起江琳來。

說出真相

第二天，李強打電話告訴苗成功，他已經婉拒了江琳想要和他繼續交住下去的美好愿望。苗成功也婉拒了李強要分錢給他的想法。這就意味著苗成功短暫的婚托兒生活可以圓滿結束了。苗成功放下電話，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悵惘。他自嘲地搖搖頭，隨著他的一聲嘆息，江琳那張隨和的臉龐和她的故事一起走進了他澀澀的回憶里。

屬于苗成功的日子，像他層出不窮的胡子一樣，一茬茬兒不痛不癢地被割掉，一茬茬兒不痛不癢地再頑強生長，苗成功又恢復了他往日平淡的生活。原以為不再會遭遇到激情的插曲，誰知，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再一次打亂了他平靜的日子。

電話里傳來了江琳的聲音：“苗成功，我是不得已才給你打的這個電話。我的母親病危，她想在臨終前，見見我新處的對象。我想委屈你一下，今晚跟我到醫院看望她一次。行嗎？”苗成功忙問：“什么時候去？”

江琳帶著苗成功來到了市醫院，在內科病房，苗成功見到了江琳的母親，她靜臥在臟兮兮病床上，平穩的呼吸和蒼白的臉色極不相稱，像一根快要自燃的朽木。

“媽，苗成功來看你了。”江琳輕喚道。老太太慢慢睜開眼，那是一雙善良的眼睛，雖然已毫無光澤，但依然跳動著善良的力量。她想坐起身，被苗成功勸阻了。她向苗成功真誠地笑笑，說：“謝謝你能來看我。小琳能找到你這樣的對象，真是她的福氣呀！”苗成功把江琳買的水果放在床邊，說：“大媽，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江琳的。”老太太用干枯的手拍著他的肩膀，說：“有你在小琳身邊，大媽就放心了。”她轉過頭來對江琳說，“幫媽把戒指摘下來，我要送給成功。”

江琳站在原地沒動，顯然，她對母親的舉動估計不足。苗成功趕緊站起身來說：“大媽，您就別費心了。”“看不起大媽？”老太太說完，竟自己動手去摘，她寬大的骨節使她的動作變得異常艱難。苗成功急忙抓住她冰涼的手，說：“大媽，如果您非要把它給我，那就等您康復出院以后，行嗎？”老太太停止了毫無效果的努力，她感激地說：“成功，你真是一個好人。”

從醫院出來，天上已經是滿月了。皎潔的月亮像一個白梨的切面圖，在星海里沉浮。江琳在路燈下的一個汽車站點停住了腳步，她感激地說：“成功，謝謝你和我一起完成了這個美麗的騙局。不過你放心，我以后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了。”借助路燈的光芒，苗成功看見她的眼里跳動著像星星一樣晶瑩淚珠，羸弱得像一支旋渦里的孤帆，隨便一點兒外力的加入，都能引發一場悲劇。苗成功鼓足勇氣說：“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向你解釋清楚，要不我的良心會受到遣責。”江琳苦笑著搖搖頭說：“有些事情還是不說破的好，殘缺的美，總比完整的美，更令人心動。”苗成功固執地說：“你們如此善良，我更得坦白了。實話告訴你，我是個有婦之夫，也就是你們常說的婚托兒。我是李強找來騙你中介費的。”江琳怔怔地看著苗成功，她眼里蓄滿的淚水，終于噴涌而出，苗成功從兜里掏出500元錢，塞進她的手里，說：“如果你能原諒我，就把這錢收下。”江琳把錢塞進他的兜里，一轉身，跑進了黑夜里。月光把她的逃離渲染得格外慌張。

別有真相

苗成功思前想后，還是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李強。李強聽完他的講述，氣急敗壞地用手指點著苗成功的腦袋說：“苗成功啊，苗成功，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笨蛋蠢驢草包酒囊飯桶。”苗成功憨厚地一笑，說：“你罵吧，你罵的越狠，我就越解脫。”李強把苗成功按在沙發上，哭笑不得地說：“苗成功，你真是傻得可愛。”

他們正說著話，苗成功的手機鳴叫了一聲，是手機短信獨特的聲音，苗成功打開手機，短信竟然來自于江琳。

她在短信中寫道：

苗成功，首先感謝上天讓我認識了你，我覺得這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傳說。你的真誠和善良，給了我重新認識世界的動力。不瞞你說，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覺得我眼中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和希望。可我又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我想認識你的動機，又是多么的骯臟。

我離婚后，家里有一處房子。那是我母親的產權。我弟弟正好也到了結婚的年齡，他見我一時還沒處男朋友，就跟我商量：要用那處房子結婚。我沒同意，并告訴他，我已經有了男朋友。他當然不信，我們就吵了起來，母親因為我們的事情，大病一場，住進了醫院。她對我倆說：反正就這一處房子，得可你姐先來。她要是在三天之內，把她的男朋友帶來見我，老二就只能另想別的辦法了。

所以，那天，我把你帶到了醫院，我沒想到，老媽是那么的喜歡你。還要把她傳家的戒指送給你，這是我的前夫想得卻沒有得到的殊榮。就這樣，我又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房子，可卻永久地失去了親情和誠實。

我本想把這個秘密留給自己，沒想到，你的坦誠深深地打動了我。你做了婚托兒，我利用了你的情感，咱倆以這種可笑的方式扯平了。

給你發這條短信的時候，我已經把房子讓給了弟弟。謝謝你用真情，讓我重新找回了親情。

苗成功放下手機，緩緩地走出了婚介所，太陽慷慨地為他鍍上了一層單純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