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與低語 [組詩]

星漢

工棚是怎么坍塌的

“眼前一黑

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眼前一亮時

知道自己又活了過來”

這個幸存者

不是有意省略了驚恐

省略了疼痛

對于一個又活過來的人

我不想因我的追問

讓他的眼前再黑一次

也不想打擾那些死者

不想讓他們松開緊握的拳頭

重新坐起來

向我講述一遍工棚坍塌的經過

然后，重新躺下

我有什么權利

讓一個剛剛死去的人

再死一次

像你知道的那樣

最終我將一無所獲地退出事故現場

像你知道的那樣

我了解的越多

工棚坍塌的整個過程對我就越陌生

每次從家里出來

每次從家里出來

都抬頭看一眼自家的窗戶

總擔心回來時

敲錯了門開錯了鎖

我是一個缺乏方位感的人

到現在不知道把自己

弄丟過多少次了

在那一刻

我發現剛才還是明亮的窗戶

現在卻是黑的

再看看別人家的

同樣，也是黑的

像一個個洞穴

而在夜晚

情況不是這樣

每家都亮著燈

遠遠看去

整個樓仿佛是玻璃做的

那些身體大致相同的人

在不同的高度上

重復著

大致相同的生活

挖青蛙

以前這個季節

總能看見手持鐵鍬的人

在田野在河邊

不停地挖

把剛剛到來的春天

挖出了一個又一個坑

遠遠看去

那些身著舊襖的人

像一群從冬天熬過來的烏鴉

被挖出來的青蛙

一動不動

身子蜷縮

它們還沒有蘇醒

這些來自大地深處的生靈

如同我們讀不懂的善

有人告訴我

這時節，青蛙最好吃

熬了一冬的它們

肚子里什么也沒有

它們用餓把自己身體

清理得很干凈

青蛙被挖出一只

夏夜里就會缺少一聲蛙鳴

以前恨過那些挖青蛙的人

現在不恨了

那些面黃肌瘦的人

不過是想用青蛙

給自己的臉上增添點血色

挖掘機

在生活的右側

我看見了它

這個武裝到牙齒的家伙

多像從孩子們畫冊里

跑出的怪獸

秋天的風

吹著秋天的樹木

也吹著河床

此刻，它正弓著背

不停地挖掘

喘息之聲

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見

沒人知道它挖多久

才能停下來

沒人知道它挖多深

才能從河道里

把一條死去的河流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