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掃紅亭吟稿》是馮云鵬一部詩歌總集,鹽民漁民詩歌是其中一大特色,不僅剖露了鹽民漁民生活的艱辛與樸素,更體現了馮云鵬的儒者情懷。考察這些鹽民漁民詩歌,不僅可以幫助我們深入了解馮云鵬的詩歌創作,更可以從中管窺他在儒家思想影響下的人生態度。
關鍵詞:馮云鵬;鹽民漁民詩;儒者情
作者簡介:趙文靜,女,漢,南通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9-0-02
馮云鵬(1765~1835),字晏海,號紅雪詞人,江蘇通州(今南通)人。少年時期的馮云鵬順利通過縣試。之后從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到嘉慶十八年(1813年)“專務舉子”[1],共參加會試十次不果。后受其五弟馮云鹓(嘉慶二十一年任山東兗州滋陽縣令)邀請,于嘉慶二十年(1815年)至山東東阿。期間曾到滋陽、曲阜各書院任講習,靠著微薄俸祿與其弟(馮云鹓)的幫助生活。本文嘗試從馮云鵬詩集《掃紅亭吟稿》中鹽民漁民詩入手考察,以期從中管窺詩人在儒家思想主導下下的人生態度以及當時相關民生狀態。
“為人之仁”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儒家“仁學”的起點,正所謂:“仁者,人也”[2](《禮記·中庸》)。“仁”是儒家學說中的核心。詩人不僅在儒家思想濃厚的家庭氛圍中成長,家鄉通州更是以鹽產業聞名。也正因此,詩集中富有南通特色的鹽民詩歌俯拾皆是。集中在《掃紅亭吟稿》第四卷,如《蟹子洼觀灶六首》
一潮千畝涂,一雨十日漬。剛攤半場灰,催鹽人已至。(《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一》)
套鹵積成池,頻試石蓮子。兒饑且勿啼,鹵嫩鹽難起。(《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二》)
主錢碎復支,月錢虧還在。新鐅不滿年,舊盤幾百載。(《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三》)
鐅屋矮囹圄,悶火生炮烙。春秋如是觀,炎夏更何苦。(《蟹子洼觀灶六首·其四》)
任重難登堤,牛跪足皮裂。車上桶桶鹽,車下點點血。(《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五》)
掀手積雪山,覆席時時補。前功未可忘,旦夕愁風雨。(《蟹子洼觀灶六首其·六》)[3]
《蟹子洼觀灶·其一》描寫曬鹽第一道“攤灰”工藝。圍來灘場數畝,然而一場不期而遇的雨水即可潑去鹽民們辛苦守護數十日曬的鹽漬,辛苦瞬間付之東流。損失之后只好另開灘場,然而灘場泥還未削完,監工就來催促起鹽進度。
《蟹子洼觀灶其二》中便是描寫“制鹵、煎灶”工序,“套鹵積成池,頻試石蓮子”(《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二》)一派繁忙有序的成人做工中時不時冒出嬰兒啼哭的聲音。如果不是家中無人照顧嬰兒,母親又怎么舍得帶著孩子來鹽場烈日下暴曬呢?可見鹽民生活狀態的窘迫與鹽商們唯利是圖嘴臉。
《蟹子洼觀灶·其三》中詩人直接從鹽民工資結算情況出發來反應鹽民生活的拮據不易。往日的月錢拖著不給結清,鹽民不得不為了日常開支一次次零零碎碎支取主錢度日。新新舊舊的鐵鍋更是無聲訴說著鹽民世世代代日復一日的艱苦生活。
同樣是煮鹽結晶工序,同樣是從鹽民惡劣的工作環境出發,著名明遺民詩人吳嘉紀的《絕句》古體詩《望君來》與《蟹子洼觀灶其四》形成了隔空對唱:
白頭灶戶低草房,六月煎熬烈火旁。走出門前炎日里,偷閑一刻是乘涼。(《絕句》)
小舍煎鹽火焰舉,鹵水沸騰煙莽莽。斯人身體亦猶人,何異雞鷸釜中煮!
況復今年春夏雨,弗息沙柔泥淡絕鹵汁。坐思烈火與烈日,求受此苦不可得。(《望君來》)[4]
馮詩通過“鐅屋矮囹圄,悶火生炮烙”描寫四季如一不斷加熱的一只只鐅鍋和又小又悶的煮鹽房子,表現鹽民工作環境的極端惡劣;與馮詩相似,吳也抓住了煮鹽房子和工作時間的特點,訴出“白頭灶戶低草房,六月煎熬烈火旁”[5]的鹽民充含汗水的工作環境。另外,吳詩還利用七言優勢,在一首詩中描寫在小房子里勞作的鹽民是一個“白頭”老人,此處的“一老”與《蟹子洼觀灶其二》中的“一兒”相互補充,更是深刻全面地揭露了當時社會中甚至嗷嗷待哺嬰兒白發蒼蒼老人也不得安寧的生活狀態。炎炎夏日,走出那件小房子便是片刻乘涼了。汗如雨下之后,盼不到秋日的涼爽,等待鹽民的正如馮詩所云“春秋如是觀,炎夏更何若”(卷四《蟹子洼觀灶六首·其四》)吳詩最后“況復今年春夏雨弗息,沙柔泥淡絕鹵汁。坐思烈火與烈日,求受此苦不可得。”[6]也是與組詩其一“一潮千畝涂,一雨十日漬”(《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一》)描寫狀況類似,可見兩位詩人對鹽民生存狀態的關注達到超時空的共鳴,一種“心憂炭賤愿天寒”的辛酸涌出心間。
《蟹子洼觀灶·其五》與《蟹子洼觀灶·其六》則分別從參與勞作的牲畜牛和人著手,一展其生存狀態。牲畜牛尚且“足皮裂”“點點血”人又能輕松到哪去呢?在變幻無常的天氣面前,辛勤的鹽民就像手握甲骨的商朝人民一樣,懷著對浩瀚宇宙中渺小似塵埃的自我的懷疑與對未知的明天的恐慌,能做的就是及時修補遮蔽風雨的蔽席,盡量降低鹽的損失。
然而與吳嘉紀鹽民詩不同的是,吳嘉紀除了描寫鹽民嚴峻而辛酸的生活外,還用大肆筆墨揭露了當時鹽民賦稅之重,如《稅完》:“輸盡甕中麥, 稅完不受責。肌膚保一朝, 腸腹苦三夕。”《德政詩五首為泰州分司汪公賦·其一》:“荒荒瀕海岸 ,役役煎鹽氓。終歲供國稅,鹵鄉變人形。饑兒草中臥,蟋蟀共悲鳴。”[7]還有直面官吏鹽商橫征暴斂的詩歌,如《臨場歌》等。
但是詩人在《蟹子洼觀灶六首》中卻是將側面描寫運用到極致。詩人深知鹽民的艱苦,反而又不直接正面對其描寫,而是通過世世代代鹽民用的鐅的新舊、煮鹽的鐅屋的矮小,尤其是《蟹子洼觀灶六首·其四》《蟹子洼觀灶六首·其五》兩首,通篇對與鹽民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勞動力牛、遮蔽鹽山補了又補的覆席進行描寫,從而更是別致深刻地表現鹽民勞作力度之大、生活之拮據艱苦。這種手法在吳詩中也有見,但不多見,更沒有通篇進行側面描寫表現主題的。對于吳詩來說,馮詩此處也是創新。
一首首記錄當地鹽民血淚史的詩歌深刻體現了詩人對家鄉產業的關心,對家鄉鹽民生存狀態的關注。除了關注家鄉鹽業,作者還用領略天地的胸懷寫下了《寧洋灶觀海》:
濱海更無地,東開望眼寬。乾坤交一盒,日月躍雙九。
龍起水能立,風來屋不安。鹽場開斥土,萬井雪漫漫。[8]
此篇詩歌寫于通州寧洋縣,詩人沒有局限于同情眼下鹽民的辛勤勞作,對第二個故鄉山東的漁民生活狀態也是給予了密切關注,如第七卷《甲申夏日膠州詠古二十四首·其二十二薛家島》:
陽武侯家島,耕漁聚族依。人穿海帶襖,山掛女蘿衣。
墓石如猴立,風帆雜島飛。桃林連不遠,極目送斜暉。[9]
這是作者于道光四年(1824年)膠州所作,在此首組詩中,詩人分別對介亭、介根城、大小沽河、回車嶺、長城塞、靈山島等二十四個膠州文化古跡分別進行詠古,根據詩集中注釋,薛家島乃明永樂年間陽武侯薛祿的故居,離靈山衛十五里,即位于今天山東省青島市黃島區范圍。“陽武侯家島,耕漁聚族依。人穿海帶襖,山掛女蘿衣。”與南通倍受剝削、生活艱苦的鹽民不同,此處表現了一個靠海吃海的世外桃源。當時諺語“海帶褲子海帶襖”更是反映出當時漁民們與世無爭、簡單質樸的生活狀態。
屈原《九歌·山鬼》有云:“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10],在如此人杰地靈依山傍海的地方,島上有身穿海帶襖、生活安逸的漁民,周邊美麗的山里有山鬼一樣美麗的精靈。近處侯爺墓前的猴兒石如猴子般靜立看守,遠處大大小小的島嶼間閩船如海上飛翔的鳥兒帶著希望奮力前行。
一反南通沿海的鹽民辛酸苦辣的生活狀態,詩人在此處描繪了另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然而一切的歡笑與眼淚都以這片海水為舞臺在各自的生命軌道上盡情演繹。
注釋:
[1]《掃紅亭吟稿》自序。
[2]楊天宇:《禮記譯注》下冊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年版,第700頁。
[3]《掃紅亭吟稿》卷四。
[4](清)吳嘉紀:《陋軒詩·卷首》,道光泰州夏氏刻本。
[5](清)吳嘉紀:《陋軒詩·卷首》,道光泰州夏氏刻本。
[6](清)吳嘉紀:《陋軒詩·卷首》,道光泰州夏氏刻本。
[7](清)吳嘉紀:《陋軒詩·卷首》,道光泰州夏氏刻本。
[8]《掃紅亭吟稿》卷四。
[9]《掃紅亭吟稿》卷七。
[10](戰國)屈原著:《九歌》,文驍輯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2月版,第34頁。
參考文獻:
[1]馮云鵬.掃紅亭吟稿[M].道光十年寫刻本.
[2]屈原著.九歌[M].文驍輯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2.
[3]吳嘉紀.陋軒詩·卷首[M].道光泰州夏氏刻本.
[4]楊天宇.禮記譯注[M].下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