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子的末路

易浩波

一年零一天，胡為終于尋找到了爺爺生前所念念不忘的大山深處的小村鎮。解下背負的三尺余長的精鐵劍，在山巔一塊凸起的巖石上，拍拍褲腿，盤坐于上，遠眺在晨霧中朦朧的小鎮。小鎮幾近這個國家南部邊境，終年溫和。

太陽剛從東邊的絕巔石壁上探出小半邊臉，小鎮卻已是升起炊煙。江南夏初，群青爭艷，整個小山村周圍，皆是無盡碧海。空氣中升騰起混雜潮濕泥土和野芳的沁人香味，讓胡為一陣出神。

胡為與爺爺關系親勝與父母，在他印象中，爺爺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同眼前這世外桃源小村一般，安靜而便常領著他游歷于家鄉周圍的山山水水，給他講述自然的種種奧妙，曾讓胡為一度認為自然便是永恒的，人會老去，物會消散，可自然哺育一代又一代的人，永恒而慈祥，自小的見聞成就了胡為一身空靈氣質，超然于世。

許久，胡為回過神來，看了看天邊高懸的太陽，作摸著時辰。爾后提起長劍迎著麻石青板小道，徑直向村莊走去。

還在村外，便聽見村中響起的鼓、鑼、號聲，更是有鞭炮的爆鳴之聲。一進村，沿著中心小路，小路兩旁房門緊閉，看來屋主早已出門，順著小路，前方是一塊開闊的大坪，已經里三層外三層聚集了很多人，胡為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只見中央一頂檀木高轎，轎前八位號手，轎后八位鑼手，正中二位兇猛肌肉漢子正賣力狂敲著扁平打鼓，人群左側即是一隊穿紅帶綾的隊伍，為首那人，頭頂著八寶圓頂帽，身差紅底龍鳳袍，腳蹬黑云布鑲紅鞋，正是一處婚嫁盛景。

胡為退處人群，在后邊拍了拍一位約莫三十出頭懷抱乳嬰的少婦，問道：這位姐姐小生云游恰巧路過此地，敢問此是誰家公子大婚了？少婦轉過頭來，打量著胡為。胡為弱冠之年，眉宇間英氣蹦發，雖長相算不上那風流雅士，倒也眼眸深邃，眉濃臉尖。爾后，少婦緩緩道來：“公子遠游至此，可曾感到疲乏？不如來奴家陋室暫歇，待奴與公子細談可好？”胡為腹誹，自己不過是問詢叱間婚慶之主之名姓，這少婦竟何熱情至此，無奈與盛請只得答應。

還未待離開，身后便傳來驚天的鑼鳴，方前鎮定自若的少婦聞音色變，鎮中心的廣場上人群四散奔逃，亂成一團，少婦急促地對胡為言：“公子速與奴來。”便拉著胡為的手跑進一處狹小的民居，待胡為進來后，少婦把門閘上，并囑托胡為請他不要言語，胡為這才注意到少婦的臉上已滿是汗水，雙手微微顫抖，像是有滅頂之災即將到來。

頃刻，透過窗戶，胡為狠狠地注視著窗外廣場中心上不斷集聚的馬隊，馬上之人都用黑布蒙臉，馬側都懸掛著明晃晃的馬刀，為首那名大漢高喝：“雙頭山石爺有令，征收稅費一人二十大洋，少一毛都要你們狗命？”

悍匪畢竟是悍匪，在把村莊里所有值錢物什拿無之后便開始放火燒村，一時間，慘叫哀鳴嚎連連，凝視著下戶外熊熊燃起的烈火，他的心思仿佛回到了八年以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胡為爺爺帶著他遠離所居住的村莊，在海邊的石屋里，傳授給他劍法，他才得知，自己爺爺，乃是前朝神捕，武藝卓群，后因朝代更迭，隱居于山東邊陲小鎮，與世無爭，爺爺訓練是嚴厲的，在炭火上行走，成就卓越輕功，舞劍自雞鳴至月中。日復一日，終于，隨著他武藝的精進，爺爺逐漸衰弱，直至離去，在爺爺的病榻前，胡為拿到兩樣東西，爺爺生前所用精鐵劍及日記本。在日記本中，他得知了父母因為起義反抗當朝政權失敗而雙雙自盡的消息，和爺爺一直難以忘懷的江南邊陲小鎮以及血與火。

胡為的意識漸漸為仇恨所蒙蔽，他厭惡殺戮，反感暴力。猛然抄劍，一躍而出。

那日，胡為斬盡匪徒，自身也身受重傷，暗箭難防，只好在少婦家歇息，數日無活。

在幾天的接觸中，胡為了解到，少婦守寡丈夫早逝，留下三個孩子與她相依為命，女人也不可能干些粗重獲，只好依靠為村中各家洗衣，縫補衣物為生，兩人交談甚歡，只是少婦一見胡為所佩之劍，便有一種驚懼感，胡為苦訴她，叱劍乃是其爺爺所佩之劍，少婦聞言，沉默不語。

數日后，由兩位村居者開道，一位身著七品官服的人物來到這處山村，直接要捉拿前日在此行兇之人，村中眾人言少婦家中藏有一位莫名劍客，救全村之人免于匪禍，縣令聞言，親自駕臨，問詢相關事宜，胡為注意到，當縣令看到那把長劍之時，眉宇間浮起一陣兇惡之色，煞氣浮現，手背上青筋突起。

幾天后的傍晚，胡為傷勢好轉，正于村外小溪邊飲水之時，只聽“嗖”一聲，一只冷箭穿過，幸在他身手敏捷，未中要害，胡為大赤手空拳騰空而起，向前方樹林中一躍，片刻后，一個蒙面殺手被他丟出，胡為走近，執劍立子前，不怒自威。

從殺手口中，胡為得知，縣令即是其爺爺的大仇，當初當朝官兵前來追捕其爺爺時，縣令不顧好友身傷，為守官位而叛變，終于在混戰中傷其爺爺，令其遁走。如今認出胡為身傷便要下殺手滅口，少婦已慘遇殺害，無人幸免。

良久，胡為嘆道，我謂自然有善，何令我輩滅族？我謂人之有惡，何得十日之恩，那少婦與我，是謂大恩。

爺爺傾盡所有，想讓自己忘卻殺戮，可是那怕永恒自然也是如此地充滿暗流，讓人防不勝防。也罷了，我為自然，我赤為人，風嘯。

執劍，走入茫茫黑夜，海呼地陷。

數年后，西北邊陲，大漠之中，黃沙漫天其中有一石屋，一老者同一小子論劍道。

“孩子，當你明白自然與人的關系之時，方可成就大能，希望你勿忘人心，守使自然。”

山呼海嘯，滄海桑田，永恒自然之中是不變的往世輪回，自然再大，包不住人心上的傷痕，人的胸懷寬闊，卻可振臂高呼，山隨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