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樓蘭

陳書慧

月上中天。

一聲凄厲的狼嚎劃破寂靜的夜空，回蕩在樓蘭古城的破壁殘垣之間，將我沉浸的思緒拉回眼前。

大漠蒼涼粗礪的風卷起，喚醒久久掩埋在風沙之下的沉寂。夜涼如水，月色如霜，我打了個激靈，抬手拂去飛揚的長發，用漢服的長袖擦亮了被黃沙迷蒙的眼睛。

我是張騫，于千年之前為腳下這片土地奉獻了一生的豪情。出西域，開絲綢之路，這片土地見證了我風云際會的一生。適逢因緣，今朝被這西域的風喚醒。已經沉睡太久，當再度擁有鮮活的呼吸，靈魂漸漸蘇醒，心中涌上的是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欣喜。

我搖搖晃晃站起，邁開因興奮而顫抖不已的雙腿，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片自己諳熟的土地，想要看看子孫后代的繁衍生息、千年社會的日新月異。更重要的是，我要重新踏上自己曾經為之奉獻無數心血、親手開拓點滴的絲綢之路！我渴望能再度聆聽驛路聲聲駝鈴，輕聞古道瓜果飄香，見證曾經的繁盛與輝煌，重逢樓蘭的壯美與磅礴……心如擂鼓，似有希望的火苗在火熱的胸腔中燃起。

凜冽干燥的空氣中傳來絲絲久違的氣息，可舉目四望，眼前的一切卻不再熟悉。漆黑的夜空中掛著一輪慘白的殘月，枯死的胡楊和沙柳，投射下一片陰森的怪影。高聳群起的樓蘭古城，只剩下幾堵殘垣斷壁斜立在風沙里，破敗而了無生機，仿佛是一座只有孤魂野鬼棲居的空城，滲著森森寒意。連綿的沙丘延伸到天際，望不到盡頭，曾經水草肥美的綠洲消失得無蹤無跡，只能看到遠處不知名的樓體中排放出滾滾濃煙。我再也找不到羅布泊的身影，它曾經那樣清澈純凈，像一雙令人心醉的漂亮眼睛，寸寸皸裂的土地上，這雙眼睛空洞凹陷，流干了淚水無助地望著蒼穹，似在無聲控訴自己的遭遇……

心中像是驀然橫亙起一堵斑駁的墻，我痛苦地閉上眼睛，無力地跌坐在沙漠里。我想起自己跋山涉水來到這里的情景，穿越大戈壁灘，飛沙走石，熱浪滾滾；翻過蔥嶺高如屋脊，冰雪皚皚，寒風刺骨，聽著昭君凄婉的琵琶聲，追隨蘇武牧羊緊握的符節，一路歷盡艱辛，留下歪歪斜斜的足跡，用汗水和心血鋪就這一條貿易繁榮、瓜果飄香、充滿希望和歡聲笑語的絲綢之路，鋪就這一條綠洲廣布、水草豐饒的生態之路。可如今，卻眼睜睜看著它在人們無度的索取中日漸消逝。

別了，曾經繁華昌盛的樓蘭古城，連同我的青春記憶，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歷史舞臺；別了，盛極一時的繁華絲綢之路，如今黃沙滿道，不辨西東；別了煙波浩瀚的羅布泊，干涸為大片鹽殼。

“樓蘭的悲劇？”我喃喃自語。點燃一把牛糞火燃燒暗夜的寂寞，把我的眼淚燙成酒，把我的失落燙成酒，把我的坎坷燙成酒，飲下去，飲下去……

寒風在心底呼嘯，泛起陣陣涼意，我笑眾人癡傻。貪圖眼前蠅頭小利，劃破山的肌理，打碎水的空靈，在自然的杰作上肆意污染燒伐，留下的會是道道血的印跡！若經濟發展以犧牲自然為代價，人類也終將收獲自己的森森白骨。后世何時才能明白，道法自然，人必須保留對自然的一份虔誠與敬重，才能不使自己迷失在前進的道路中。生態之路在漸漸消逝，何時才能看到希望的綠洲重現在沙漠里？

遠方天際亮起，一束熹微的光明取代點點繁星。我蹣跚著走出沙漠。咦？初升的晨光里，隱約可見一行人扛著鋤頭，手拎水桶，緩慢行進在連綿的沙丘里，種下棵棵生機。一棵棵新生的胡楊與沙柳正用自己年輕的根須抓住肆虐的風沙；遠處，一群藏野驢在奔向初升的朝陽，奔向新的希望。

恍惚間，我仿佛又聽到遠處的駝鈴聲聲，帶著新世紀的生機與活力，古老的商道又被重新連接。我似乎可以看見，累世斑駁的西域土地又重回世人眼中，作為連接歐亞的樞紐在歷史的塵埃中涅槃重生！過往的污染與索取都已成為長鳴的警鐘，希望的綠洲也在這漫天的黃沙之中漸漸擴張。曾經消逝的生態之路，似乎又在黎明之際獲得新生！

“慧，慧，你這孩子怎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醒了，繼續讀我的書——《夢回樓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