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邊城》品讀

王玉蘭

沈從文，一個從湘西邊陲小城走出來的作家，一個投身行伍卻終用文字敘述心中細膩情感的苗族漢子，一個對愛情堅守到底的癡情兒郎……隨著対他越來越深入的了解，我也愈發發現他是一個最真的人。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是沈從文寫給妻子張兆和的情話。這個漢子在愛情里將最真的情感用最真實的語言表達出來。遺憾的是，我們沒能看到當年他初次見到張兆和時的情景，但在這飽含深情的話語中，我們可以想象得到他被愛神之箭射中的心情。14歲就離開湘西的沈從文，想必也見過許多年輕貌美的姑娘，為何就單單看上了這個“黑牡丹”？這就是上天的安排。他的愛情如此，翠翠的愛情也是如此。

翠翠是個在“自然”中長大的姑娘，身世可憐，卻幸得祖父的疼愛與照顧，無憂無慮地生活著。祖父是個擺渡人，為人熱心，常常幫助那些擺渡的人，這渡口就是他的家。他最牽掛的就是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孫女翠翠，所以對于翠翠的歸宿特別上心。也許是對女兒的虧欠，老人就盼著翠翠能有個好的歸宿?？墒?，當愛情真正到來的時候，我們這位純真的姑娘卻不知道它的來臨，爺爺也幫不上忙。

多年前去過鳳凰，領略過沱江兩岸秀麗的風光。清晨，當第一縷霞光照向大地的時候，我站在沱江邊，看著江水緩緩流淌，心中一片寧靜。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是這沱江中的一根水草，隨著江水自由搖擺；我就是這光線中的一縷，融進空氣、大地。在這一刻，我突然有“莊周夢蝶”的感覺，我就是自然中的一部分。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才深深地感受到，天真爛漫的翠翠就該是在這邊城長大的，也只有這樣的小城才能孕育出如此純真的翠翠。整日與渡口為伴，與祖父和黃狗相依，在江邊來往的渡人也都是那樣的質樸，身邊綠水青山環繞，這些讓翠翠在自然中成長，長得如此靈動。記得沈老有次在談及翠翠形象的創作時曾說過，有一次他和夫人游湖，有一個擺渡的姑娘吸引了他們夫婦，特別是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眼就看到心底。或許翠翠最初的形象就是那個擺渡的姑娘，但我想翠翠的身上還有他夫人張兆和的影子，一樣黑黑的皮膚，一雙靈動的眼睛。帶著愛情的創作，將自己心中最真的情感展現。

可惜，我們的翠翠沒能正視自己的愛情。每次讀《邊城》我總有不一樣的感受，讀的次數越多，我越發覺得翠翠的愛情就是沈從文自己的愛情。從小很少與人接觸的翠翠想來是不能理解愛情是什么的，祖父沒有教過，黃狗也不能對話，從內心中伸展出的這種情感雖與其他不同，可這就是愛情么？翠翠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于是，天保和儺送兄弟都將真情呈給翠翠時，我們的翠翠是不知所措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心中的情感是什么，又怎么去回答兄弟二人呢？正是因為翠翠的單純，才沒有相貌、功利等條件的比對，也就有了后面的兄弟的對歌。

真心的人又何止翠翠一個呢？儺送為了公平，為了彌補哥哥歌聲的不完美，每天晚上歌唱，既是為哥哥，也為自己。同樣的歌聲，翠翠如何選擇呢？弟弟為哥哥唱啞了嗓子，哥哥不忍弟弟的付出而放棄對翠翠的情。每一個人都是出自真心，他們在愛情中也能保有一份最純真的心，真的不易。大千世界，許多人迷失在利益的洪流中，最終失去自我，失去別人，失去世界。在今天這個物質至上的時代，能有多少人能夠堅守住內心，抵擋誘惑呢？

翠翠的世界里沒有誘惑。她每日伴著渡口，擺渡來往的人，重復最單調的工作，她不焦躁也不厭煩，因為她的內心平靜。擺渡的工作沒有豐厚的收入，祖父就常常免費幫人渡河，有錢的給錢，沒錢的時候給點物件也不必計較。爺爺的行事作風與民風是一致的。一個封閉的小鄉村，擁有許多錢財又有何意義呢？平淡知足的生活才是最真的生活，而翠翠就是這樣生活的。所以，在爺爺去世，她一個人守著渡口，在天保和儺送兄弟都離開之后，翠翠繼承了爺爺的工作。“這個人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不回來?！?/p>

沈從文在追尋愛情時也有過一段漫長的過程，沒有回應的堅持，沒有希望的等待。他說，如果這段愛情得不到回應，他的做法“一是向上，一是自殺”。他用自己的真心換得了愛情。那么翠翠也會如此么？有很多人說翠翠的愛情是悲劇，我倒是在多次閱讀之后覺得，這就是最真實的情況。愛情還會回來么？什么時候？也許就是明天，也許是另一個永恒。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愛情真的來過，當它在的時候，他們每一個的行為都是最真實的?！叭绻覑勰闶悄愕牟恍?，你這不幸是同我的生命一樣長久的。”正如同沈從文對愛情的表達一樣，無論是哪種結局，愛情如同這生命一樣長久，它的出現像大山一樣不會消失。真的愛情，有的是長久相依相守的；有的雖分隔異地卻兩心相依。我相信，翠翠的愛情沒有消失過，翠翠的愛情也不會消失。這在湘西小城里，淳樸自然孕育的兒女怎么會失掉自己的真心？即便最終儺送沒有回來，翠翠的愛情等待也是有意義的。這就是翠翠的一片真心，對愛情的真心。

我想只有心中有真情，才能描繪出一份真正的愛。這個湘西的漢子用細膩的筆觸刻畫了一個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靈氣少女。沈從文讓我們徜徉于青山綠水之間，回歸自然，返璞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