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存云
此刻我站在19樓的窗前,面向南方,視野開闊,那連綿不斷的拉脊山脈形成南部的天然屏障。樂都縣境內的拉脊山脈自西向東,主要山峰有阿夷山、馬陰山、花抱山,而我目光正對的前方正是巍峨挺拔的馬陰山,奇峰突起,與其他山峰聯為一體。馬陰山下的藥草臺林場是樂都三大林場之一,分為東溝和西溝,由于有幾道山、幾道灣,向陽的山坡上,林色鮮翠、枝繁葉茂、郁郁蔥蔥;背陽的山坡上,大片的森林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排成陣式的部隊,靜靜地守護著群山的安寧。在那重山疊嶂、嶙峋起伏、松柏碧翠的地方,一股清澈的溪水從東山溝深處的溝岔里潺潺流出,滋潤著馬陰山下的每一寸土地。
從山腳到山頂,依高度變化,生長著多層次的植物群落,山上松柏森森,緩坡地帶灌木蔥蔥,田野稼禾黃綠相間,組成了一幅五彩繽紛的美麗圖畫。
被稱為“瞿曇寺下院”的藥草臺寺,就坐落在藥草臺附近的臺沿村。據《安多政教史》記載,該寺在明萬歷年間常住僧侶達400多人。每年正月、四月、六月、十月舉行4次大型集會,稱為觀經會,每次3天,其中六月觀經會還有跳神曬大佛等活動?!段鲗幐尽吩唬骸八幣_在城南五十里,瞿曇寺下院也;依山臨流,多產藥草,因為寺名云?!彼略航ㄓ薪浱?、彌勒殿、三世殿、山門、菩提佛塔等,蔚為壯觀,古樸典雅。南山積雪、藥草清泉、田園牧場、古剎村落交相輝映,一派自然和諧的生態環境。
當我在無限的遐想中把目光從遠處拉回,俯視前方,一組仿古建筑的院落在文化公園茂密的樹木與鄰邊錯落有致的建筑群中顯得格外醒目,這就是建立于清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年)的樂都鳳山書院,雖幾經風雨、幾經搬遷,但穿過250多年的時間長廊,仍然散發出潤澤湟水兩岸的耀眼光芒。
樂都地區的教育事業歷史悠久,東漢《三老趙掾之碑》:“聽訟理怨,教誨后生,百有余人,皆成俊艾,仕入州府,常膺福報?!蹦蠜鰰r期,根據史蒿的建議,曾設立學校,選出有德望的先生教育貴族子弟。隋唐以后設私塾、義學,讓子女就學。鳳山書院建成后,入院學生主要學習“四書”“五經”。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經改建增修,初具規模。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鳳山書院改為碾伯縣立高等小學堂;民國2年(公元1913年),碾伯縣立高等小學堂改為碾伯縣立第一高級小學校,并隨之在高廟鎮設立第二高級小學校,在李家鄉大洼村設立第三高級小學校。民國19年(公元1930年)在瞿曇設立第四高級小學校,并將四所小學一律改為縣立小學,同年成立了樂都中學,1958年在高廟鎮籌建樂都縣第二中學,瞿曇建立第三中學。由此可見,瞿曇也是教育發展較早的地區之一,在這塊土地上,清代以來就培養出了一些宿學舊儒:唐世懋、唐桂年、唐松年、謝善述等。
由鳳山書院沿著樂都教育發展的軌跡,我再一次瞻目馬陰山,突然覺得朝向也是一種天然的提示,為想象力的驅馳引領了方向?!凹湃荒龖]、思接千載”,乍一起念,剎那之間便想起了馬陰山下的古剎瞿曇寺,或者更為準確地說,是想起了一個詞“瞿曇”。
一處地名只是一個名稱,但當你不斷深入,知曉了它的來路,你就會發現它擁有更為豐富的詞性,記載著鮮活的時代生活內容,隱含著一個地方的歷史變遷。
三羅喇嘛于洪武25年(公元1392年)建起瞿曇殿后,于第二年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到當時的南京去覲見洪武皇帝朱元璋,請求朱元璋為他的寺院賜名,朱元璋問三羅喇嘛寺院里供的佛像是誰,三羅喇嘛回答是釋迦牟尼,釋迦是姓氏,牟尼是梵語圣人的意思,釋迦家族的古姓是瞿曇,朱元璋遂給寺院賜名瞿曇寺。
瞿曇寺在明王朝的大力扶持下,在明永樂年間已擁有山場、園林、田地等資產。明憲宗又進一步賞給瞿曇寺田地、園林、牲畜等,為瞿曇寺形成寺院經濟打下了基礎,關于瞿曇寺的勢力范圍,也是由明王朝最高統治者親自規定的。據謝佐先生所著的《瞿曇寺》中所述,明宣宗二年正月初六日立于瞿曇寺前山門檐上方的一塊皇帝敕諭橫匾(現已不存),記載了這一范圍,“今西寧瞿曇寺,乃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及朕相繼創建,壯觀一方,東至虎狼溝,西至補端觀音堂,北至總處大河,各立碑樓為界,隨諸善信,辦納香錢,以充供養?!保ā缎露昊实垭分I匾匾文》),這與流傳于瞿曇寺地區民間口頭唱詞的內容是完全一致的。這一勢力范圍在歷史上被群眾稱為“樂都七條溝”,包括了現在的下營、城臺、峰堆、瞿曇、親仁、桃紅營、中壩等方圓上百里的地區,該地區藏、漢、蒙古、土族民戶均要向瞿曇寺納糧支差。
明宣宗二年三月初二日,明王朝又下令從西寧衛百戶通事旗軍調撥52名兵士到瞿曇寺,這些人長期定居在寺院附近的官隆溝,以保護巡視寺宇。當地民間傳說中稱這些士兵為“軍戶”,據傳幾個“軍戶頭”,按其職能分別名叫徐世印———世代保護大印和珍珠傘;楊綱總———主管旗和小傘;盛羅燈———主管嗩吶法器等。軍戶頭下面的兵士們做打掃、巡視寺院等雜役。明廷分給這些軍戶的餉糧田地后來變成了寺院田產,軍戶的后代們也漸次成了寺院的佃戶。這種傳說是可信的,因為現在瞿曇寺北面不到一華里的地方有村名叫佃戶村,而且佃戶村徐、楊、盛三姓仍在,不過瞿曇寺內的永樂十六年碑文就有“所有佃戶人等供給寺內一應使用”的語句,證明在這五十二名士兵到達瞿曇寺的前十年,瞿曇寺已有佃戶了。
新城街作為整齊的街坊村鎮出現,應當是在瞿曇寺寺院經濟體制形成之后,這與青海后來興起的一些黃教寺院,如塔爾寺附近有魯沙爾鎮,同仁隆務寺附近有隆務鎮一樣,都是寺院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
據說,早在明清時期樂都就有碾伯、高廟、瞿曇三處集市,瞿曇集市就設在瞿曇寺所在地??梢?,當時因為寺院經濟的興起,瞿曇就成了南山地區經濟、文化中心。
明神宗萬歷元年(公元1573年),修筑瞿曇堡,到了清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清王朝廢除西寧衛碾伯右千戶所,改為碾伯縣,設48營堡,瞿曇堡是其中之一。民國20年(公元1931年)設立瞿曇鄉,后撤鄉建鎮,該地名沿用至今。一座寺院的名字演變成為一處地名,因一座寺院的出現興起一個鄉鎮,期間必然經歷了多少年的發展積累,也必然會沉淀深厚的歷史文化,仿佛經歷了600多年雨露陽光的滋潤,自歲月的幽深里散發出濃郁的馨香。當你了解了一處地名的來歷,你就會發現它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名詞,它擁有更為豐富的內涵,藏匿著自然、歷史、傳說……一個原本抽象單調的地名變得具體而生動,豐富而深刻,使我們在穿越時光漫漫長廊時,進入彼時的天空和大地,600多年的佛光照射,仿佛一種加持,為地名灌注了靈動的氣質,有了鮮活的生命氣息,總有一些地方與處于某個生命時段的你,產生一種共鳴,時間和空間的共謀,孕育出了某一類文化的氣質、精神的風度。
瞿曇是以漢藏為主體的多民族地區,村內漢藏民族雜居,其中石坡、臺沿、浪營村藏族相對集中。漢藏雜居,相互融合又形成了瞿曇宗教文化的多元性。瞿曇寺因以釋迦牟尼佛祖的古姓命名而不同凡響,瞿曇地區不僅有藏傳佛教傳播教化的歷史進程,更以瞿曇地區的彩陶文化彰顯了這個地區的歷史淵源。據《樂都縣志》記載,彩陶文化中有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遺址的河西村,辛店文化遺址的斜溝門村,卡約文化遺址的朵巴營村等古文化遺址,被稱為中華傳統文化之源的《易學》發展衍生的堪輿(亦稱風水、地理)文化,也在瞿曇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古人先賢總結“風水寶地”一般要具備負陰抱陽、背山面水、“四象畢備”的要素,即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尤其講究來龍、案砂、明堂、水口、立向,要符合建筑環境要求。不僅追求巒頭形勢之美,也注重理氣風水的運用,特別講究空間和時間的時空配合和運算。出生成長于瞿曇,又長期在瞿曇從事教育工作的原樂都三中校長榮積珍先生曾對瞿曇寺風水有深入研究,他認為瞿曇寺的風水是很有講究的,他說,如果從瞿曇寺現址迎山脈來處尋找祖山的話,瞿曇寺主山羅漢山屬馬陰山支脈,馬陰山則成為瞿曇寺的列祖山,而馬陰山本屬拉脊山脈,不論是馬陰山還是拉脊山,均是巍然高大聳入云端,鶴立雞群于眾山之中,氣勢磅礴如龍樓寶殿,起伏開帳,逶迤蜿蜒,有辭樓下殿之勢。再看快接近主山羅漢山的大頂(地名)之下,成為典型的“束咽”(收束細窄如人咽喉),束聚為“蜂腰、鶴膝”,古人云“蜂腰鶴膝龍欲成”,凡見此形則龍將結作,可在附近求穴場。距離“束咽”處向前行300米左右,山脈竟然坐落成為猶如金身羅漢威武打坐一般的“羅漢山”。
對于山脈的命名大多是根據堪輿“呼形喝象”的原理,以山脈之形象來命名并且助發山水的風水功能。瞿曇寺的主山正是由于“呼形喝象”而得名。在瞿曇寺的青龍位癸山方向是“廟頂子山”,山勢逶迤蜿蜒,白虎位庚山方向是俗稱的“尕寺坡”,如白虎入睡,在這個布局中尕寺坡形同漢字中的一“/”(撇),廟頂子如“\”(捺),撇和捺如同人的兩只手,主山羅漢山如同中間一“|”(豎),譬如人的軀干,這樣就構成了一個“個”字“開面”的環抱形穴場,在風水布局中屬上乘之局。
整個瞿曇寺的建筑風格,是以中軸線對稱分布,中軸線的座向為亥山方向,辛亥氣、正亥龍珠寶穴,屬大吉之座向。再加上瞿曇河水從寺前潺潺流過,蜿蜒迂回,曲水收氣,這條理想的河水正欲從坐山山脈走向垂直的角度來擁抱吉地,如“玉帶纏腰”,真可謂山水相宜,充實了瞿曇風水的豐富內涵。
瞿曇寺的朝案之山(民間稱照山,亦即朱雀位)為“鳳凰山”,它以鳳凰單展翅的山形名聞梓里,它的左翅長嶺(地名)呈收勢,而右翅長嶺(地名)舒展翔舞。從瞿曇寺的大環境來說,不僅“四象俱備”,而且“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服”。
盛家峽水庫的建成,使瞿曇河高峽出平湖,它既控制了山洪,又調節了河水流量,攔水藏氣更加強了“水口關攔”聚財發福的風水功能。
榮積珍先生對瞿曇風水的研究和解讀,讓我們大長見識的同時,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其實風水學在我國源遠流長,原因是風水關注的是人與建筑、自然的現實關系。它是我們祖先經過長期實踐和思考,在大量的經驗基礎上總結出來的關于環境、地理、健康的學說。風水其實是一種傳統文化觀,是一種廣泛流傳的民俗。
站在今天的角度,運用傳統的堪輿理論來看瞿曇寺的風水,可以想象得到,為了選擇寺址,當初,三羅喇嘛運用自己深厚的佛學造詣和地理知識之外,也許還邀請了當時有名的堪輿名家參與寺址的勘察。
“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瞿曇正是由于具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風水寶地,不僅孕育了豐富多彩的瞿曇歷史文化,并且千百年來得以傳承發揚光大,也造就了一大批近現代瞿曇人才。唐世懋、唐桂年、謝善述,他們以自己深厚的文化底蘊,分別獲得了先清例授文林郎侯補奎文閣典籍碾伯縣優廩生,國子監太學生,先清光緒年乙酉年選拔貢生,并成為瞿曇地區教育事業的先驅,為瞿曇地區尊師重教的優良歷史傳統奠定了現實的基礎。
除風水堪輿文化外,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儒、釋、道在這個地區也留有較多的歷史文化遺跡,佛教寺院有瞿曇寺、藥草臺寺;廟觀有建立在新聯村的福神廟、關帝廟,磨臺村的文昌宮,徐家臺村的龍王廟,各村供奉的佛教菩薩,道教祖師;藏族群眾居住地的俄博陣子等。千百年來大家都敬奉自己心靈的守護者和精神的寄托者,彼此相互尊重各自的宗教信仰,神秘的宗教文化在凈化心靈和寄托期盼中起著潛在的作用,瞿曇的宗教文化體現了各宗教文化之間相互平等、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相互依存的關系,也有效地維護了本地區的民族團結。面對一個山區小鎮竟留下了如此眾多的歷史文化積淀,我們有必要今天重新認識瞿曇,有必要探究宗教文化影響下歷代先民的思想觀念、道德風范以及民俗文化的形成。
生產力水平影響到生活方式。例如早在漢代就已產生的水磨技術,在過去的瞿曇溝就已實行,吳家臺出土的漢代菊花面石磨就是明證,鄉民利用瞿曇河水,建起了一溜水磨坊,在水磨房附近又建起油房,沿瞿曇河建起的水磨有石坡磨坊、浪營磨坊、磨臺磨坊等,也許“上壩田地下壩磨”的農諺就出自瞿曇。歷代先民分別在川水、淺山和腦山三大不同的自然環境中,種植小麥、青稞和馬鈴薯、豌豆、菜籽等。因地勢高低程度不同,氣候差異較大,農作物的播種、出苗、成熟收割等,川、淺、腦各不相同。水地驚蟄前后種小麥,春分前后澆水并播油菜,清明種瓜菜。淺山春分播種,腦山清明播種。農民們口頭傳承的農諺,按二十四節氣從事農事活動,密切關注氣象。早在先秦時代就開始摸索積累,到漢代完善確立的二十四節氣,早已成為人們認知一年中的氣候、時令、物侯等變化規律的知識體系。春風祭日,秋風祭月,為了收成要祈年,因為干旱要祈雨,恭謹地禮天敬地,順侯應時,正所謂“跟著節氣過日子”。諺語說:“驚蟄寧,百物成”。人們希望驚蟄時候的天氣要平和一些,不要過于跌宕和狂躁。春耕后,期待春雨的潤澤。千百年來,諺語保留著許多對生產生活頗有用處,對世道人心頗有教益的東西,它包括了氣象、農業生產、教育引導人等諸多方面。
諺語雖是黎民百姓的家常話,但在家長里短中包含著生活哲理與人生哲學,古往今來,諺語始終自覺地承擔著一種社會教化功能,如知時節的春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即使是從未上過學的人之父母,亦可用諺語來教育子女,引導他們知行合一,崇善向上。正是這種濃郁的宗教文化和深厚的農耕文化影響下,瞿曇以“耕讀傳家”蔚然成風。
走進瞿曇你會感覺到濃厚的農耕文化氛圍。進村入戶,會看到許多人家大門門額上“耕讀傳家”四個大字,有的端莊工整,有的俊秀細膩,有的圓融光滑,有的蒼勁有力,這些筆跡大多出自有威望的學者之手,有的還是名家。“耕讀傳家”的意念牢牢地印在這些莊戶人心中,好像總在激勵人們在解決物質需要的同時,追求更高的精神需求,有些人家墻上所掛的字畫,也多有耕讀傳家內容,“此地不囂不俗,其間亦讀亦耕”。“樂山樂水新院落,半耕半讀舊生涯”,耕讀傳家的家風,滋養著一方水土和當地民眾。
民國初年,在瞿曇寺附近設縣立第四高級小學校后,當地的漢、藏群眾送子女上學讀書,把學文化當作一件重要的事情來看待。半個多世紀以來,當地一直延續著小學生畢業時,家長要擇日設宴祝賀的習俗。那就是當地農民把小學畢業生看作“先生”,父母引為無尚的光榮,認為家中供出了“先生”,親戚朋友們都前來鳴炮搭紅,表示祝賀。這種習俗一直延續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由此也可看出當地對教育的重視程度。這種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習俗,使當地形成了一種良好的文化氛圍。
瞿曇還有崇尚書法的傳統。春節寫對聯講究書法,立門上梁講究書法,堂屋陳設講究書法,一般農戶家中都收藏有出自全省名家之手的書法作品,有時你偶爾走進農戶家,會被掛在中堂的書法作品引發出意想不到的驚嘆,這地方的農民尊崇書法和書法家,能寫幾筆字的也不乏其人。到村民家中去串門,如果家里掛著一幅字,他必定請你評判一下這字的好壞,如果這幅字多少有點來頭,主人說起來更是神采飛揚。
我省著名作家,原青海日報社副總編王文瀘先生曾在上世紀90年代初擔任工作隊隊長到瞿曇下鄉開展社教活動,在與當地群眾相處的過程中,感受到這塊貧困地區與其他貧困地區的精神差異。他說,在同樣純樸的鄉風民俗中氤氳著一層文化氣質。這里的人好談歷史,熱愛書法,崇仰文化名人,并且以對這方面的知識的十分有限的占有為自豪,即使是沒有文化的人,也不缺乏對文化的敏感,不缺乏對那些遠遠高出于他們的水準的傳統文化的欣賞態度。他們有禮貌地待人接物,用干凈的語言和人交談,自覺維護著一些約定俗成的文明規則,從而使得看起來稀松平常的鄉村生活因為有了文明的骨架而變得法度井然。
王文瀘先生說他與當地鄉民交談,注意著盡量使用生活化的詞語,比如把生活叫“光陰”,產量叫“收成”,土塊叫“干胡”等等,以表現自己貼近群眾的態度。而鄉民們正好相反,他們盡量挑揀文雅的詞語,以表現他們貧而不俗。有一回,他和兩位記者去徐家臺村了解一件事情,途徑一溜短墻,見兩位須發皤白的老人正坐在墻根曝陽閑話,便過去和他們打招呼,隨后蹲下來,向他們詢生產生活方面的情況。交談中,其中的一位忽然問道:“不敢動問王隊長貴庚多少?”當王文瀘先生回答說:“虛度四十有六。”時,這位老者頻頻頷首“噢,年富力強,年富力強!”而另外一位接著又問:“王隊長仙鄉何處?”“敝鄉貴德河陰?!薄班?,好鄉土,好鄉土!”兩張皺紋密布的臉上,再次綻開溫文爾雅的微笑。
當我讀到王文瀘先生的大作《文明的邊緣地帶》中描述的上述情節時,我忍俊不住,突然對瞿曇這塊地方心生敬意,時間的積累,定會沉淀一些東西,瞿曇以她的山水慧根,鐘靈毓秀,既成就了瞿曇歷史文化,也養育出了一方優秀兒女,就是這個人口只有700多人的徐家臺村,近年來走出了7名博士,27名碩士,恢復高考以來該村有185名學子進入高等院校。
記得剛參加工作時,我看到縣城的一個書店張貼的“窮人因書而富,富人因書而貴”的對聯時,堅信知識是會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面貌的,王文瀘先生筆下的瞿曇鄉民就是實證。
在瞿曇你會看到“花兒”會的宏大場面,體會到“花兒”文化顯示出的獨特魅力。一年一度的瞿曇農歷六月十五“花兒”會經久不衰,在民間孕育了許多傳承人和大批“花兒”歌手,也因為“花兒”,瞿曇被國家文化部評為“中國花兒藝術之鄉”。2006年5月,瞿曇寺花兒會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瞿曇農歷六月十五花兒會是由瞿曇寺廟會發展而來的。瞿曇寺每年農歷四月初八、六月十五,寺內舉行盛大佛事活動,設壇、頌誦,祈禱天下太平、風調雨順。
清道光年間,在瞿曇寺左側,當地民眾又蓋起一座關帝廟。當初,因農歷六月青稞即將收割,在這里敬神唱戲、祈禱神佛,保佑萬民,使莊稼免遭雹災之害。特別是每年農歷六月十五的觀經廟會,已形成大型的、傳統的“花兒”盛會。廟會形成今日的“花兒”會,有幾段來歷,據曾長期在樂都統戰部門工作并潛心研究樂都歷史文化的拉有清先生考證,瞿曇寺原來信奉噶舉派佛教,后來宗喀巴創立格魯派后,瞿曇寺改宗格魯派,這件事引起了青海噶舉派的強烈不滿。《西寧府新志》記載,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七月,紅帽兒番(屬噶舉派)入掠瞿曇寺。”此舉是對瞿曇寺改宗的懲罰。對紅帽兒番入掠瞿曇寺,后來民間傳說當時從遙遠的牧區派來了尕辮辮(牧區藏人留發辮,故稱之)攻打寺院,當時寺院被圍得水泄不通,因敵軍勢大人眾,加之連日攻擊,瞿曇寺城池眼看不保,守城民眾和僧侶十分著急,就在這節骨眼上,有一個守城的青年站在寺院城墻上唱起了“花兒”,高昂的歌聲劃破了夜空,傳到了很遠的村莊。四方百姓聽到“花兒”聲覺得奇巧,都想探個究竟,打著燈籠,從四面八方擁來。敵軍以為援兵到來,誤以為被包圍,慌亂中四散逃命。敵軍退了,瞿曇寺得救,從此“花兒”在瞿曇扎根了。
另一種傳說,有一股土匪包圍了瞿曇寺,部分當地的百姓和僧人們只好躲進寺院,關閉了甕門(進出寺院的第一道門)等待救援。由于瞿曇寺建在城內,周圍有四五米高的圍墻,百姓和僧人們站在圍墻上日夜守衛,這樣僵持了多日久攻不下,攻打寺院的土匪就聚集在羅漢山的西面,居高臨下,架起土炮,情況萬分危急。此時,主持寺院的一位高僧說:當地不是有一種山歌可以聚集人嗎,為何不用山歌來聯系眾鄉親解救寺院眼前的危急?明天又逢農歷六月十五,前來拜佛上香的肯定會很多,到時便可解救寺院,于是“花兒”把式就編唱道:
西天取經的唐三藏,
他經歷了八十一個難了;
今兒個瞿曇寺遭難了,
拼命(者)要保個它哩。
隨著“花兒”的傳唱,險情迅速在十里八鄉傳播開來,“花兒”的愛好者,虔誠的信教者,家鄉的保衛者,源源不斷的集結而來,這可嚇壞了圍攻的土匪,他們見人多勢眾,便放棄了攻打寺院的企圖,隨機撤離。這正如“花兒”里唱的:
八十三萬下江南,
火燒了曹操的戰船;
漫山遍野(者)唱少年,
嚇破了土匪(者)狗膽。
事后,寺院活佛為感謝眾人在保衛寺院中所做出的貢獻,打破了寺院修行地界內不許唱“花兒”的規定,欣然允諾每年六月十五前后瞿曇寺周邊可唱“花兒”,并將寺院林地予以開放,供當地群眾進行物資交流,舉辦“花兒”會等。由此,瞿曇六月十五民間“花兒”會一直延續至今。
瞿曇“花兒”會一般舉行三天,從農歷六月十四開始拉開序幕,十五進入高潮,十六傍晚才近尾聲。寺院旁邊的樹林里簇擁著許許多多的青年男女,拉的圈子或大或小,聚集的人數或多或少。一曲少年出口時,那歌聲,如帶哨的鴿子飛向了藍天,高亢、清脆、委婉、跌宕的“花兒”聲,從林蔭深處,與伴奏的嗩吶聲、二胡聲、笛子聲交相應和,悠揚起伏,那深沉的意蘊如醇酒芳香,令聽曲者如癡如醉。有一首“花兒”唱出了當時的盛況:
一灣兩灣走三灣,
道道灣,灣道里盡唱的少年;
一遍兩遍聽三遍,
音不斷,耳朵里響給了九天。
瞿曇“花兒”會人數之多,規模之大,唱詞之豐富,曲令之繁多,場面之熱鬧,是其他地方的“花兒”會無法比擬的。瞿曇“花兒”以碾伯令為主,也有其他曲調如白牡丹令、尕馬兒令、水紅花令、三閃令等。由于瞿曇寺周邊地方居住著藏、土等少數民族,藏族群眾喜歡的情歌拉伊在這一地區也有廣泛的基礎。多民族歌手參與,“百花齊放”是瞿曇“花兒”會的一大特色。瞿曇連續多年舉辦“花兒”演唱會,擂臺賽,一時省內“花兒”名家聚集,成為青海有名的“花兒”會場。1964年,我省著名的“花兒王”朱仲祿,參加了七天的演唱會,對當地的歌手鼓舞很大,“花兒”歌聲更為高漲。著名“花兒皇后”蘇平專程來瞿曇舉辦了個人“花兒”演唱會?!盎▋和踝印瘪R俊也常來此獻藝,一些歌手從這里走出樂都,走出青海,走向全國,走向了世界。藏族歌手喬麻尼于1955年參加全省文藝匯演榮獲一等獎,1957年赴俄羅斯參加了世界青年聯歡節;藏族女歌手董尕讓于1978年赴北京參加了民歌演唱;1979年全省“花兒”擂臺賽在瞿曇舉行,當時歌手云集,盛況空前,樂都歌手李樹林、董尕讓分獲個人一、二等獎。1983年,在瞿曇寺“花兒”會擂臺賽上,各地歌手匯集一堂,登臺獻藝,國內12個省的采風團紛至沓來,參觀取經。
“花兒”在內容上是反映男女愛情為主的,在手法上常用比興手法(前半闕比喻,后半闕點題),音調高亢、悠揚,反映出西北地區遼闊的地域特征。樂都瞿曇寺于每年農歷六月十五舉行廟會,各地信教群眾屆時到寺院“進香還愿”,漸次變成了“花兒會”、“物資交流會”。改革開放以來,文藝團體趕會演出,成為南山地區一年一度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間文化娛樂活動。瞿曇寺所在地瞿曇鎮被正式命名為文化鄉,這是有歷史淵源的。
“花兒”主要是歌唱愛情,這與寺院的戒律是相沖突的,一般來說,是不允許在寺院周圍演唱的,可瞿曇的“花兒”會跟瞿曇寺一樣聞名遐邇。
關于“花兒會”的起源,學界比較普遍的看法是“花兒”會源于廟會,廟會的起源與婚姻愛情有密切的關系,廟會專門為青年男女提供談情說愛的機會。在封建專制主義統治趨于完善的明清時代,封建禮教嚴重束縛著人們,男女青年要求婚姻自主的愿望是很強烈的,男女青年以唱山歌的形式表達各自內心的傾慕之情,那是很自然的。廟會為人們聚集在一起專門演唱表露愛情婚姻之歌提供了一個特殊的平臺。趙世瑜說,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寺廟與民眾生活之間關系密切,與農業相關的寺廟眾多,寺廟與生育問題的聯系也引人注目。我省民俗學研究者,青海師大的許四輩教授提出:青年男女們來參加廟會是帶著目的的,他們以“花兒”的形式表露愛情與祈求神靈是有一定關系的。人們在這樣一個時空,采用“花兒”對唱的方式集會,肯定有更深層次的目的和動機。他認為,這個更加深層次的動機是祈求生殖。
“花兒”會是伴隨著農事活動進行的?!盎▋骸毖莩旧鲜茄刂鴱那嗝绯蓍_始到莊稼開鐮收割的農事過程進行的,集中、大規模演唱狂歡的“花兒”會都在農歷六月初到六月中旬,各地莊稼即將成熟收割期間。這種合拍,其實正表達了先民祈求生殖的意愿。在農作物豐收時,人們也希望自身的豐收。民間流行的送瓜祝子、摸藤找瓜,婚禮中丟棗撒栗子,以棗、花生、桂圓、蓮子、核桃來鋪婚床的習俗至今在河湟一帶存在著,寓意“早生貴子”,鋪核桃還表示期盼生男孩?!盎▋骸睍x擇這樣的時間進行,正是傳達了人們不但希望農業豐產,而且希望自身繁衍壯大的企圖。
在古代,人類對各種自然災害、疾病嚴重缺乏抵御能力,人類自身存活率低、壽命短,人自身的生產能力低下,個體獲取勞動果實的能力十分薄弱,因而大大增強了對人的數量的強烈需求,人自身的繁衍壯大顯得極為重要。主宰生育的神靈也因此成為人類最為崇拜的神靈。
瞿曇寺隆國殿內有一棵裹著綾綢,掛滿荷包、童鞋的“珍珠樹”,被善男信女們奉為神樹,成了向神明祈求兒女的地方,雖然其中的緣由至今不甚了然。但正如許四輩教授所言,“花兒”會舉行的特殊場域、特殊環境不是隨意選定的,“花兒”會期間的信仰習俗更加明確地表達了人們的生育祈求。由此也可確信關于“花兒”會緣于廟會的起源之說確有一定依據。
樂都素有“南山射箭,北山跑馬”之說,樂都南山地區民間傳統的射箭活動,距今約有400多年的歷史。據我省著名藏族學者杭秀東珠先生在其所著的《卓倉藏族源流考》一書中記載,原住玉樹稱多境內的紅帽兒番大約于公元1600年前后聯合瞿曇寺囊索政權合兵肅剿元蒙殘余勢力,并與囊索政權梅氏家族聯姻成親。為此,紅帽兒番中的一部分人留居于瞿曇寺囊索政權管轄的卓倉地區,成為卓倉藏族的一部分。紅帽兒番在長期的征戰生涯中練就了“能騎”“善射”的本領,遷入卓倉后,無疑把“能騎”“善射”的絕技傳授給了他們的子孫后代,也影響了附近漢、回等民族。另有一種說法是:大明正德四年(公元1508年)蒙古亦卜剌部族起兵反抗新興貴族達延汗失敗后,進入甘青一帶沙州、瓜州等地,逼走了原在這里駐牧的藏族部落,原居住在沙州(今敦煌)的紅帽兒番亦逼迫遷至河湟流域。據《西寧府新志》記載:“紅帽兒族,沙州番也,一云安定王部落,正德中為海敵(亦卜剌部)殘破,流沙州外,后徙西寧塞外。善射,海敵畏之。”
自紅帽兒番進入河湟流域后,被當地部落所接受,并融入到當地民族之中。從此,紅帽兒高超的射箭功夫被當地人們所接受,并一代一代流傳下來,一直延續到現代社會,經過幾百年時間的傳承,樂都南山地區(史書上一般稱“卓倉地區”)射箭比賽,由原先在藏族單一民族中扎根、發展、成型,逐步擴展到漢、回等民族,由原先在樂都、平安南山的藏族村莊逐步擴展到湟水以南、黃河以北的廣袤區域。
樂都南山射箭一般以村為單位進行比賽,實行主客場賽制,射箭活動已形成了一定的風氣和規模,年年舉行,村村參與,人人參加,并形成了一整套射箭程序及規則,整個射箭活動分祭弓、請箭、布排箭場、比賽、置公館、送箭手等幾個環節。
我觀看過幾次射箭比賽,在比賽中,每射中一箭,箭手和全體隊友都要慶祝一番,其方式是:射中者,一手舉弓,一手叉腰,又呼又叫向箭場中央沖去,隊友們歡呼雀躍緊隨其后排著一行或兩行整齊的隊伍既歌且舞地跑出去,又吼又叫,或鴻雁歸南,一溜排開;或將士出征,步履鏗鏘。十幾條漢子,異口同聲,同時吆喝一個調子,有力地踢踏著相同的步子,將箭手迎回隊列,并以一長兩短節拍大吼一聲,這一聲吼叫做“賀箭”。
隨著歷史的發展和文明程度的提高,弓箭從原始的狩獵工具到作戰武器再成為民間競技競賽的器械,從謀生手段、軍事武器到民間體育活動器具,其性質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成為歷史變遷和社會進步的物質證據,是歷史文化以一種形態向另一種形態的演變,其象征的文化內涵極其豐富。
作為一項傳統的民間體育活動,樂都南山射箭保留了很多傳統的儀式和禮節。在祭弓儀式中,我們看到了象征藏族人民智慧經驗和結晶的“箭”文化,它不僅蘊涵著吉祥、平安、勝利的美好心愿,更是保留了當地人民對歷史記憶的追溯和認同。這種射箭習俗說明了卓倉地區的藏族保持著吐蕃人純正的民俗文化傳統。它內容豐富,既有藏族游牧文化的特征,又有漢族農耕文化的特點,地域文化特色濃郁。正如出生成長于此,曾任瞿曇鄉鄉長、射箭愛好者趙英先生所述,經過幾百年時間和無數箭手的實踐,從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靜結合的箭文化再現了原始部落社會的狩獵文化;表現圖騰崇拜,寄希望于神靈的宗教文化;再現了步調一致,裝束整齊,鏗鏘奮進的軍旅文化;凸顯了五彩斑斕,盡顯民俗民風的服飾文化;不拘一格、各領風騷的歌舞文化以及彰顯本民族本區域的美食文化。這些文化有力地豐富了箭文化的不斷發展,而箭文化又激活了這些文化的不斷創新,南山射箭聞名遐邇,成為當地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樂都南山射箭,2006年被列入青海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2008年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樂都舉辦了首屆國際民間傳統射箭邀請賽,成為河湟地區民間舉辦的一大賽事,盛況空前。無數射箭愛好者在實踐中創造出了“湟水谷地流派”的射技、射法,使箭文化的內蓄涵養及它派生的邊緣效應日益豐富。今年是第四屆國際民間傳統射箭邀請賽,在與樂都南山相鄰的化隆縣舉辦。同時,從2016年開始,在一年一度的全省絲路“花兒”藝術節暨河湟民俗文化節中射箭比賽和瞿曇“花兒”演唱會都是系列活動中的主要內容。
在春節和藏歷新年之際你若來到瞿曇,會被粗獷和柔美的藏舞所傾倒。瞿曇藏舞屬安多卓倉歌舞體系,“卓倉”主要指青海東部的樂都、平安和黃南部分藏族地區,這一帶是黃河從巴顏喀拉山發源后流經青海南部又經甘南迂回青海境內形成“S”大彎,歷史上這塊廣袤的土地,曾是羌人、鮮卑人、吐谷渾人、吐蕃人以及后來的藏、蒙、回、土、撒拉、漢族等民族繁衍生息的地方,由于戰爭和各民族之間的交往,這一帶的各民族文化藝術更是相互吸收,相互融合的。卓倉地區既有農業區,也有牧業區,由于農牧區的生活環境、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和文化傳統,使得這一帶的藏族群眾有獨特的風格。卓倉地區的藏舞既有玉樹、果洛舞者傳授的精髓,又有東部農業區漢藏文化交融的特色。同時,又滲透本地漢族社火的某些元素,因此,它的動作既豪放、瀟灑、飄逸,又細膩、內秀,形成了獨特的舞蹈形式。
藏族舞蹈擁有深厚的歷史積淀和文化底蘊,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它不僅有著豐富多彩的內容,而且有著十分悠久的歷史。
吐蕃王朝松贊干布時期創制了藏文字之后,佛教在藏族地區得以廣泛的傳播和發展,在其發展的過程中,整個藏族地區的一切文化和社會生活,大都帶上了濃郁的宗教色彩,歌舞也不例外,在很多的民間舞蹈和唱詞中都深深打上了佛教的烙印,從巫舞到歌舞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獨特的藏傳佛教藝術。在生活中尊崇于佛法的形態在藏族舞蹈中也多有體現,如低首附身而舞、環舞等,藏傳佛教的倫理道德觀對藏族社會影響頗為深遠,如青海藏族地區至今仍然保留著跳環形舞蹈時人們面朝圈內,順時針方向繞場的古老習慣,這明顯是一種宗教影響,高原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濃郁的宗教文化的影響,使藏族群眾對事物的認識都以和平、寬容為基點,這種文化現象反映在藏族的舞蹈中代表著藏族群眾的一種凝聚力和向心力。
卓倉地區的舞蹈在舞蹈動作和節奏上抒發了藏族群眾熱情豪放的特點以及強悍有力和豁達開朗的性格,特別是長袖的舞動和飄逸,激起人們熱愛生活、熱愛自由的美好情感,給予人們強烈的感染。
說到瞿曇藏舞當屬石坡、臺沿、浪營村藏舞隊首屈一指,舞姿優美,盡顯風采,他們先后在環青海湖國際公路自行車賽樂都段、全縣春節文藝調演中被特邀參加表演,大放異彩。
每當喜慶節日,就有藏族群眾歌舞聚會,其不受人數、場地的約束和限制,也可以不用樂器伴奏,男女老少多則百人,少則幾十人甚至幾個人都可以結伴而舞。
在瞿曇,每逢祥和、熱鬧的春節,你除了欣賞到藏舞隊精湛的表演外,那些以村社為單位自發組織的社火隊演出也會讓你留戀忘返,他們從臘月開始排練,正月演出,為人們送來幸福、喜慶、吉祥和安康,而那些上了年歲的老人則更喜歡新聯、斜溝村組建的秦腔班子演出時字正腔圓的秦腔,還不時地隨口哼上幾句呢。
豐富多彩的群眾文化活動又是瞿曇崇尚文化的一大亮點。
瞿曇寺給我們留下了極其豐富珍貴的文化遺產,同時也留下了一個至今仍未揭曉的謎團。在寺院周邊,多年來民間一直流傳著明代皇帝建文帝朱允炆就圓寂于瞿曇寺的傳說。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在位31年,太子朱標先他辭世而去,隨立長孫朱允炆為皇太孫。朱元璋于1398年去世,朱允炆繼位,稱惠帝年號建文,史稱建文帝。朱允炆在位期間聽取一些大臣建議,要削藩以鞏固自己的皇權地位。他的這一行動首先觸及到他的四叔燕王朱棣的切身利益,因不滿當朝皇帝朱允炆的削藩舉措,燕王朱棣于1402年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反抗,明朝歷史上著名的靖難之役由此展開。1402年初夏,朱棣攻下南京直抵皇城,然而呈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片熊熊烈火,他的侄子建文帝朱允炆在這場大火中下落不明。
朱棣從他的侄子朱允炆手中奪取皇權后,首先廢除建文帝年號,改為洪武35年,表明他不承認建文帝繼承皇位的事實。同時他將京城遷到北京,他的皇位坐穩后開始大興土木,在修建紫禁城的同時,派工匠以故宮設中軸線布局三殿的藍圖為據。在瞿曇殿之后修建中殿“寶光殿”,該殿竣工于永樂十六年(公元1418年)。中殿之后又修建了規模宏大的后殿“隆國殿”,竣工于宣德二年。其后配以前后鐘鼓樓,七十二間畫廊。明成化年間起左右對稱的兩座御碑亭(分別是洪熙元年和宣德二年的兩通御制碑),標志著瞿曇寺整體建筑布局的基本完成。
值得注意的是,朱棣奪取皇位后,對瞿曇寺的關注超乎尋常,在他在位的22年中,從永樂六年到十六年的十年中前后立了三通御制碑。永樂六年(公元1408年)五月十五日在瞿曇寺內命立敕諭碑一塊,碑文為漢、藏文對照,明成祖在碑文中強調指出:“今特令主持瞿曇寺官員軍民務要各起信心尊崇其教,并不許侮慢欺凌其常住,一應寺宇、田土、山場、園林、財產、孽畜之類不許侵占騷攏?!庇罉肥辏ü?418年)正月二十二日又于瞿曇寺內立“皇帝敕諭碑”一塊。碑文內容與永樂六年所立碑文一致,重申了瞿曇寺上層在當地所享受的特權,并重點強調“若有不遵朕命,不遵三寶,故意生事,侮慢欺凌,以沮其教者必罰無赦,故諭”。永樂十六年碑文內容上與永樂六年碑碑文所不同的是,六年碑是立給三羅喇嘛的,十六年碑則是立給三羅喇嘛的侄子班丹藏卜的。永樂十六年碑文第一次指出:“茲者灌頂凈覺弘濟大國師班丹藏卜于西寧迦伴虎藍滿都兒都地面起蓋佛寺,特賜名寶光。”這是我們從中得知瞿曇寺現址最早的地名和瞿曇寺修建寶光殿的具體時間。永樂十六年(公元1418年)三月初一在瞿曇寺內立“御制瞿曇寺金佛像碑”一塊,明成祖在碑文中除宣揚佛教外,還說明了他下令鑄造金佛像是因為“持以布施灌頂凈覺弘濟大國師班丹藏卜歸于西土,濟利群眾,作無量勝果,增長無量福德”。
永樂皇帝去世后,仁宗朱高熾繼位。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正月十五日明仁宗朱高熾命立“御制瞿曇寺碑”一塊,碑文為漢、藏對照,文中表示明王朝崇尚佛教要“亙萬萬年永奠四極”的決心。提到前代皇帝興建瞿曇寺的簡單經過“命官相土審位面勢,簡材飭工,肇作蘭若,高宏壯麗,賜名瞿曇寺”。仁宗皇帝在明朝歷史上只當了一年皇帝就駕崩了,可從碑文的落款上看,洪熙元年正月十五,這就是說他在當皇帝的第一年的第一個月為瞿曇寺題寫這通碑文,由此可見,明王朝對瞿曇寺的重視程度。
明宣宗朱瞻基繼位后,立即下令繼續擴建瞿曇寺,相繼完成了后鐘鼓樓、廂廊、隆國殿等建筑。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二月初九這一天對瞿曇寺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是瞿曇寺后院落成典禮的大喜日子。瞿曇寺后鐘鼓樓隆國殿的建筑十分浩大,隆國殿竣工于宣德二年二月初九,有現存寺內的金書“隆國殿”豎匾為證。在立隆國殿豎匾的同日,明王朝所派御用太監孟繼、尚義、陳享和袁琦等人在隆國殿內立了“皇帝萬萬歲牌”。與此同時,于瞿曇寺內又立“御制瞿曇寺后殿碑”一塊,碑文為漢、藏對照,文中記載了明宣宗為紀念先祖完成隆國殿等建筑工程的簡單經過,“茲于瞿曇寺繼作后殿,用循先志,增益閎規”,追敘了明太祖和明成祖對瞿曇寺上層的扶植情況。從宣德初年在瞿曇寺立的碑、匾、牌記中不難看出,明永樂、宣德時期皇帝關注瞿曇寺的密切程度。在永樂、洪熙、宣德三代皇帝執政的33年中,御前太監、知揮、田選等頻繁往返于瞿曇寺與京城之間,如此興師動眾,幾代皇帝高度關注瞿曇寺,種種跡象表明,建文帝逃到瞿曇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2016年7月由中央新影集團韓君倩工作室與青海金麒麟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對涉及明代初期皇權之爭下的建文帝逃國之謎聯合攝制紀錄片《瞿曇寺之謎》,并在央視科教頻道《探索·發現》欄目播出,但專家學者的考證也只是一種推論。對于歷史事件,倘若正史還有記載,地方史料更為詳實,那自然可引為補充考證;但若其他已被認可史籍毫無記載,地方史志的只言片語亦或是宏篇大論也只是孤證難以確實,在更有說服力的證據被挖掘出來之前,建文帝之謎仍是一個無法破解的謎團。
孟繼此人是永樂皇帝的御前太監,是興建瞿曇寺的總管,宣德二年二月初九瞿曇寺修建完工后,他帶著其他太監和工匠準備途經西寧返回北京向宣德皇帝復命,當走到今高店鎮大峽村的時候,突然身染疾病醫治無效病逝于當地,被葬在了湟水河南岸的大山里。據瞿曇文管所原所長李素成先生考證,當時,明王朝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并在他的墓前雕刻了許多石羊、石虎、石牛、石馬等,而且立了一塊非常高大的石碑,碑上書刻了宣德皇帝的圣旨,凡見此碑者,文官落轎,武官下馬,徒步而行,一直到見不到碑方可乘轎上馬,不知什么時候這通碑被人推倒了,民國時期有一巨姓老先生帶學生挖土鉆到碑身下抄寫碑文,但所抄碑文不知去向,據當時參與的學生說記得是御前太監孟繼之墓。非??上У氖悄骨暗氖?、石虎、石牛、石馬都在1958年被人砸毀,石碑也不知去向。
2003年秋,我在樂都高店鎮工作期間,聽人說起孟繼之墓,當時,我曾與同事到大峽村查看,帶路的村干部指著一片荒蕪的坡地說那里就是當初的墓地,可惜什么遺跡也未看到。
后來在瞿曇寺隆國殿看到“皇帝萬萬歲牌”,想起太監孟繼,經征得寺院僧人同意,我跨入隔欄,仔細察看過這塊牌子,該牌被供在隆國殿內正中的玉石蓮臺上,金書漢藏梵文“皇帝萬萬歲牌”三體合璧,漢文居中。牌子左右兩邊的九龍,據說以前是銅制九龍,1958年煉銅被毀,現上面的九龍是木制的?!盎实廴f萬歲牌”制作精美,雕飾繁復,從內容到形式都體現出皇家風度,是瞿曇寺現存珍貴文物之一。值得注意的是,牌陰刻有“大明宣德二年二月初九日御用太監孟繼尚義陳享袁琦建立”等22個字,立牌的時間正好與“隆國殿”陡匾同日,說明這個時間就是隆國殿竣工之日。孟繼是永樂皇帝的御前太監,被派往瞿曇寺監工隆國殿的工程建設,除了明王朝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通過因俗而治加強中央集權統治的目的之外,是否還肩負著暗地查找建文帝的特殊使命,他在返京途中突然病逝,是否又把一些秘密帶進了黃土深處。正如謝佐先生所說:悠悠歲月,埋沒了多少歷史真相,瞿曇寺之謎謎底何時揭曉,也是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