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20畝西瓜

王月冰

20年前，我是一個倔強而固執的少年，從不服輸，從不認錯。我埋頭學習，可成績并不理想。

那年冬天，我的期末成績又勉強混及格。于是周圍不少人開始懷疑我的智商，說我挑燈夜讀成績仍舊不好，明明是智商比別人低，腦子不好使。

父親看著沮喪的我，問：“孩子，你覺得你智商比別人低嗎？”我迷茫地低頭看地，沉默。父親說：“我說過你的學習方法不對，你應該聽勸，不能太固執，要清醒而全面地看待問題。”

我瞪了父親一眼，站起來進了自己的房間，我覺得我的方法沒錯，只是我運氣不好而已，又或者我還不夠努力。關門的剎那，我聽到父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來年春天，父親辭掉了在城里干得不錯的工作，說想承包20畝稻田種西瓜。

鄰居們立刻勸他：“我們這里的土壤并不適合種西瓜，再說去年干旱，兩三個月沒下一滴雨，今年很可能雨水多，如果真那樣的話，日照少西瓜收成會不好，也賣不上價。”父親騰地站起來，說：“事在人為，只要我肯出力，照管得好，我就不相信種不出好西瓜，有了好西瓜，我就不相信賣不了好價格。”

接著，父親選擇了20畝水田。家人和鄰居們又立刻阻止：“種西瓜怎么可以用水田呢？要用旱田呀。”父親仍舊不聽，僵著脖子反駁：“水田旱田還不一樣呀，只要有土壤，悉心照顧就能種出好瓜。”大家看著父親，覺得他似乎變了個人，有些不可理喻。

就這樣，父親雄赳赳氣昂昂地叫上我，開始整天面朝泥土背朝天地撲在那20畝水田里。翻土、整畦、播種、施肥……清晨天微微亮便去了西瓜田，晚上月亮升得很高了還沒收工。父親經常累得躺在西瓜地里根本不想起來，人曬得黝黑，憔悴不堪。他向來是靠手藝吃飯的人，極少做農活，哪里遭過這樣的罪。

剛播上種子，就有人告訴父親：“你要蓋上地膜，現在還是三月，晝夜溫差大，怕凍死秧苗。”父親不屑地說：“都三月了，又不是霜季，秧苗怎么可能凍死。”可是，果然有好多秧苗被凍死，成活率還沒有一半。我看著父親，說：“如果聽別人的蓋上地膜就好了。”父親不說話，只顧埋頭給那些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西瓜苗施肥。

在父親沒日沒夜的辛勤照料下，西瓜苗逐漸長勢喜人，茂盛蔓延，藤蔓鋪滿瓜地。這時，又有人告訴父親：“每株西瓜苗都要整枝，每株保留兩條主蔓就可以了。”父親不信：“藤蔓當然越多越好，這樣西瓜才結得多呀！”可是，事實證明，父親的想法是錯的，他一味厚施肥喂盛了苗，又沒有整枝，西瓜花開了不少，可大多凋謝了。

接下來更糟糕的是，老天無休無止地下雨，四五天才出半天太陽，西瓜苗上的水還沒干，又接著沒完沒了地淅瀝淅瀝下起雨來。

父親天天穿著雨衣蹲在西瓜地里，摸摸這個瓜，又看看那個瓜。好不容易有一些勉強熟了的瓜，父親和我一個個寶貝似的摘下來挑到鎮上，可雨水洗刷大地，很是涼爽，根本沒幾個人想買瓜解暑。即便有幾個人上前想買，也被人勸走：“他這瓜土壤不好，不好吃。”

就這樣，那年，父親辛勤忙碌了半年，瘦了20多斤。累出一身病，可我們的西瓜連一千元都沒有賣到。我和父親坐在爛掉的西瓜堆里，我久久地注視著他，然后說：“爸，一開始我們就應該考慮一下別人的建議，不能太莽撞，太固執，一意孤行，有些事情，并不是只需付出汗水就可以。”父親愕然地抬頭看我，然后扯我過去，緊緊地擁著我，說：“有你這句話，父親這半年的汗水就沒有白流。”然后，我感覺到有眼淚從父親臉上滑落。

原來，父親是在用他幾乎難以承受的辛苦和損失，讓我明白：做任何事情，都要講究科學方法；任何時候，都不能自以為是，要謙虛學習。

自那以后，倔強莽撞的我，變得冷靜善思。不管是學習還是工作，抑或與人交往的過程中，我都會謹記這些，這讓我的人生少走了很多彎路。而父親，他當年為了改變兒子而刻意為之的那么一段艱辛彎路，幾乎毀掉自己的一世英名，終究換得我今日多方的坦途。父親汗水浸透的那20畝枝繁葉茂卻瓜果稀少的西瓜苗，將永遠長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