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海： 湖南20年前就有了檢察長親自辦案的實踐

靖力 張吟豐

1997年3月21日，湖南省“四大家”領導特意騰出半天時間，接受湖南省檢察院檢察長張樹海的邀請，到湖南省檢察院參加了全國首個“瀆職犯罪偵查局”的掛牌儀式。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思卿、副檢察長陳明樞得到報告后評價道：“這是繼廣東省成立第一個反貪局后又一創舉”，是“湖南敢為天下先”。

張樹海回憶起這件事，“成立瀆偵局的想法源于1996年刑法修正案草案的公布。我們研究草案發現，瀆職犯罪增加了20多種罪名。刑法加大了對瀆職犯罪的打擊力度，是否應該考慮專門成立瀆偵局，與反貪局雙拳出擊”。后來，這個想法在湖南省檢察院黨組會上討論達成一致，向湖南省委報告也獲得批準。就這樣，瀆偵局（后來的反瀆局）正式踏上歷史舞臺。

方圓：瀆偵局的成立，其實反映了1997年前后，檢察機關反腐敗的力度是非常大的，對嗎？

張樹海：剛接任湖南省檢察院檢察長的時候，我覺得湖南省檢察機關辦案有兩個問題，一是查辦大要案力度不夠，另一個是省院基本不辦案，指導下級院辦案比較多。

我上任后，在湖南省各級檢察院考察。到了長沙縣檢察院，檢察長李彪慧提出，反貪要“挖坎擒蛇打”，這是湖南的一句方言，意思是從田坎上把蛇挖出來打掉，放到辦案上面就是告訴大家不能等案子上門，要主動尋找線索，查辦案件。我也贊成他的看法，于是在全省推廣“挖坎擒蛇打”。后來，湖南省檢察院也根據舉報，辦了許多大案。

方圓：能不能回憶介紹一個省院辦的案子？

張樹海：好。我親自辦過一起湖南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張德元（正廳級）的案子。這起案件是1995年立案查辦，1996年判決的，涉案16人，8人為處級以上干部，最后認定張德元直接受賄220萬元，其養子張曉丹受賄159萬元，其妻子也受賄11萬元，張德元還代表信托公司以省政府的名義投資馬來西亞的房地產，損失了幾十萬美元。這筆錢放在現在來說都是不小的金額，更別說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稱得上是巨額資產。

我全程參與了這起案件的指導、謀劃，甚至一些偵查活動也是我去執行的，比如審訊張曉丹、找涉案人談話、去吉隆坡取證等。負責一線辦案的是當時的反貪局副局長、現在的湖南省檢察院副檢察長盧樂云。因為張德元是湖南省正廳級干部中比較有影響的，我當時調侃說，辦這個案件要有摘烏紗帽的準備，一旦辦錯了咱們就下臺。

案件從頭說起。1995年，湖南省檢察院接到線索，在深圳工作的張德元女兒張某有行受賄的犯罪嫌疑。我們研究線索后決定立刻傳訊，辦案人員到了深圳后，發現其已經離開。我們通過技偵手段，調取了通訊記錄（當時的技術只能知道與其通訊的電話號碼），竟然是一名司法系統的人員通風報信的。隨后，我親自組織控制了那名司法人員。

張某到案時，我們已經掌握了其兄張曉丹的犯罪線索，于是部署了進一步的抓捕行動。張曉丹躲到湘西一位老干部家中，我們采取欲擒故縱的策略，故意放松監視，張曉丹偷偷溜出來，逃往懷化，我們在懷化的火車上將其抓捕，后來送到瀏陽羈押了起來。張曉丹到案正值春節假期，我親自去審訊了他。

后續我們一步步查實了張德元、張曉丹等人的犯罪事實，起訴后法院以受賄罪判決張德元死刑、張曉丹無期徒刑，其他涉案犯罪人員也一一作出處理。

張德元案是建國后湖南省歷史上第一個被執行死刑的廳級官員。開庭之前，我還向湖南省高級法院院長詹順初提議一同出庭張德元案，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

方圓：現在各地也開始提倡“兩長”帶頭辦案，而您在20年前就開始實踐了？

張樹海：我認為這是一種好的趨勢，省級院應該辦案，檢察長也應該辦案。檢察長帶頭辦案，便于檢察長了解辦案實務中的困難，也可以自然形成一種辦案氛圍，打消辦案人員的畏難情緒和思想顧慮。

后來，湖南省檢察院又辦理了一起大案，漣源鋼鐵廠原黨委書記、廠長宋煥威（正廳級）貪污、受賄案。該案涉及國有資產損失上千萬元，被稱為“鋼鐵大王”的宋煥威自己貪污數百萬元。那時也提倡“反腐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我們在查辦案件后，為鋼鐵廠挽回500多萬元經濟損失，后來在漣源鋼鐵廠開了一場職工大會，當場將收繳的500多萬元退回廠里，支持鋼鐵廠建設，獲得了職工的贊譽。

通過幾年的努力，湖南省檢察機關查辦大要案的比率大概提升到50%-60%，1995年，省檢察院在省博物館舉辦了全國首次懲治貪污賄賂成果展覽，時任省委書記王茂林、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王文元等領導親自參展，并完全向群眾開放。

方圓：反腐力度的加大必然會給檢察工作開展帶來更大的壓力，如何頂住辦案壓力、保護檢察干部呢？

張樹海：身邊確實發生過檢察干部受報復打擊的情況。當時有一名檢察官在基層院，因為查辦了該縣委某領導的一名親戚的案件，遭遇打擊報復，找理由要調動他到供銷社去工作。我們派人調查后，認為情況屬實，報告省委，省委指示與該縣所在的地級市市委配合進行調查，確有此事。我便建議按程序將這名干部調到另外一個基層院當院領導，后來又調到省院工作。

作為省院的領導，大部分時候不能親自帶干部辦案，所以一定要有擔當精神，保護依法辦案的檢察官，不能讓他們受傷害，不然就沒人辦案了。我個人得失事小，湖南省檢察機關的發展、湖南法治的進步事大。我覺得要有這種敢想敢做的勇氣和擔當。

方圓：但是您生活中似乎更加平和，別人介紹您是一名書法家？

張樹海：那是離休以后的事了，我是一名書法愛好者。2002年，我正式離休，開始拾起書法的愛好。湖南省政法系統書畫詩詞展覽已連續舉辦27年，是我發起的，原來還擔任湖南省湖湘名人書畫館館長，館員以湖南省內的廳局級干部為主。現在正值檢察機關恢復重建40周年，我寫了一副字送給湖南省檢察院：“不忘初心，踐行使命;任重道遠，砥礪前進”，這幾個字是我內心最真實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