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北京暨全國第一家私人醫院的誕生

李文忠

在改革開放初期的一九八三年，北京又迎來了一個萬物復蘇欣欣向榮的春天。

什剎海風光旖旎，湖水瀲滟荷葉田田，花木扶疏百花爭艷，岸邊白楊倒柳隨微風搖逸，鶯飛燕舞，春意盎然。

我住在什剎海西邊的龍頭井胡同。什剎海北岸座落著一座氣勢恢宏、巍峨壯觀的宮殿，“原是清朝光緒皇帝的父親居住的攝政王府”，現在是中央衛生部的機關。我自幼喜歡打太極拳，被西城區體委聘為什剎海地區太極拳輔導小組的組長，每天清晨組織帶領當地居民打太極拳。寒來暑往歲月更迭，無論是在溽熱炎炎夏日，還是寒風凜冽冒著嚴寒，每天早上五點開始跑步打拳，晚上飯后還要到湖邊東側小樹林里散步聊天。住在衛生部里邊的有老部長，時任全國計劃生育委員會的錢信忠主任。有老部長張志強，時任衛生部顧問。他們大多已是年過花甲或已逾古稀的老人。我是20幾歲的年輕人。都把我當作孩子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幾年下來已是感情頗深。我從事中醫工作和他們自然有更多的話題，尤其和張志強張老更是有緣，成為忘年之交無話不談。

有一天張老問我：“這段時間晚上見不到你了，忙什么呢”？我說：“有一些偏癱病人，急性期搶救后，恢復期沒有醫院收治，我為他們辦了家庭門診。每天晚上去患者家里，做針灸、按摩、開中藥，同時教他們康復方法進行鍛煉。一個癱瘓病人，如果從家里到醫院再到不同科別掛號看病，更何況需要日夜陪護，對病人和家庭造成極大的困擾和負擔”！我說：“張老，您是衛生部政策研究室主任，提議建立一些收治偏癱的醫院，即解決了腦血管病恢復期的治療問題，又可解決病人護理陪護，解放一家人”！張老說：“你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我們國家目前畢竟還是比較困難。

一

多年來公立醫院已經成為政府負責運行的醫療保障制度中最為沉重的一個負擔”。我說：“看到人民日報有一則報道：廣東地區有一個醫生，個人集資以家庭為單位開辦了一家治療牛皮癬的專科門診。我想辦一家專門收治偏癱病人的偏癱醫院，您支持嗎？能批準嗎？”張老說：“你先打申請報告來看”！我找到了在前門醫院耳鼻喉科工作的哥哥李文祥，向他介紹了建院的設想，達成了共同創業的愿望。

申請建院的報告交到了張老手中，張老又寫了一份建議信轉給了時任衛生部崔月犁部長，其中一段話是：“兩個基層醫生開創醫療衛生新局面，這個設想計劃有可取之處，即可解決一部分偏癱病人的病痛，亦可減少病人家屬后顧之憂，是一個值得試驗的辦法”。崔月犁部長很快將申請報告和張老的建議信批轉給了北京衛生局的領導。

我開設家庭病床中的一位偏癱病人，在朝陽區近郊的平房鄉，因患腦血栓半身癱瘓，經一個多月的治療，已經可以下地做飯喂豬了。他的老伴是平房公社田茂林書記，高興之余，對我產生了極大的信任。知道了我創辦醫院的計劃，立刻聯系平房地處偏僻的黃杉木店村第四生產隊吳強隊長和我們洽淡合作。改革開放初期的農村一門心思找門路發展經濟致富。聽了我們的計劃一拍即合。我們簽定了合作協議，由生產隊劃撥出八畝多地、投資十幾萬元，負責建設五十張病床醫院的所有用房。我們負責提供醫院所需要的所有設備儀器和治療護理技術及管理手段。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辭退了公職，扔掉了鐵飯碗。賣掉祖輩留下的房產，東挪西借湊了七千多塊錢。通過幾家醫院的朋友關系找來翻建淘汰下來的舊病床、暖氣片和一些簡陋的醫療器械設備。聘請了退休的針灸、理療、按摩、老藥工、護士長等人員。護士大部分是從農村招聘來后，由護士長做短期培訓。另外特聘我的兩位恩師：一位是中醫研究院廣安門醫院謝海州教授（農工北京市委委員），另一位是中醫研究院醫史文獻研究所所長余贏鰲教授，做醫院顧問。

在醫院房屋將要封頂的時候，區里有關部門打來電話命令停工。生產隊投進了全部家底，上百口人先炸了窩;我們也是辭退公職，負債累累，已經沒了退路，只有背水一戰！創建醫院路上充滿了艱辛曲折，遭到了地區主管部門和方方面面的質疑、非議和責難。張老聽到這個消息后帶著記者冒雪來到施工現場，并鼓勵我們說：“你們的事業是創舉，一定要克服困難辦好”！我是農工民主黨的黨員。在這最困難的時候農工民主黨中央、農工北京市委，出面與有關部門協調、呼吁，希望正確對待新生事物，并利用黨內高端醫療人才的優勢，從技術、業務、人力給予大力支持。組織黨內外知名專家：祝諶予、劉渡舟、趙紹琴、謝海洲、余贏鰲、劉鳳鳴、吉良辰、路之正等一批中醫界頂級巨星，來醫院義診。

二

當醫院土建工程竣工，一條小小的消息在北京日報不顯眼的位置報道出來，一石激起千層浪！北京日報記者王玉芳說：讀者反應太過強烈，往報社打的詢問電話不停一個接著一個，一封封求醫的信件雪片似的飛往醫院。朝陽區委書記封明為帶病趕往醫院，看望病人，了解情況，區長宋為良帶隊考察，他們為如何辦好醫院提出中肯的建議。隨后北京市主管文教衛生的白介夫副市長親臨現場，并為醫院題寫了“偏癱者的福音”。市衛生局劉俊田局長、衛生部郭副部長等有關領導接踵而至，他們對醫院的創建給予了肯定、鼓勵和稱贊。北京市委市長的辦公會上，形成三條意見：第一將偏癱醫院作為北京醫療衛生改革的突破口。第二北京日報要以頭版頭條報道加評論員文章，做為政策宣傳。第三開市長現場辦公會。北京日報頭版頭條報道了醫院創辦的紀實，評論員文章的題目是“醫療事業也要國家、集體、個人一起辦”，隨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晚報、衛生部機關健康報、中南海機關刊物瞭望雜志、農工民主黨中央前進雜志，農工市委京訊等都以頭版頭條或顯著位置予以宣傳報道。中央、北京電視臺也在新聞聯播黃金時間做了詳細的介紹。

入院的病人不需要家屬陪護，由醫院全部負責喂飯洗澡，陪護指導康復訓練。定期邀請著名專家來醫院會診。每天接受中西藥、針灸、按摩、理療及體療等綜合治療，徹底解除了家屬負擔。患者病情大部分得到了很好的恢復。全國各地每天有幾十人直接來醫院要求住院。就連遠在美國紐約著名華商范樂天先生也遠涉重洋住進了醫院。雖然連傳達室、房間過道都住上了病人，但也是杯水車薪。

在那個國家財政困難缺醫少藥的年代，在改革的浪潮中偏癱醫院應運而生，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得到了社會的承認。醫院的創建和運營不用國家投入一分錢，由市政府文教衛生廳下達文件，定為區縣級醫院標準，收費高于國家醫院百分之三十。這是醫療衛生領域改革摸著石頭過河做的試驗，開了個人、社會集資辦醫的先河，也是我國醫療衛生行業走向市場商業化的開端。醫院如同剛學步的幼兒，在長輩的護佑下走起路來磕磕絆絆步履蹣珊，隨著腳步變得堅實走的越來越遠。

我國改革開放近四十年了，歲月褪去了時代的鉛華，創辦偏癱醫院已經成為歷史;我是改革開放最早的受益者，加入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隊伍，由此掘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