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風暴”50年前重創法國

潘亮

盡管法國政府4日緊急做出“暫時凍結”燃油稅上調的決定，但持續的法國“黃背心抗議運動”絲毫沒有緩和跡象，100多所法國高中也宣布加入游行隊伍。這場危機被媒體形容為“一場更令人擔憂的‘五月風暴”。的確，50年前那場掃蕩全國的“社會地震”，法國人依然記憶猶新，它對法國產生的影響至今仍在延續。

寧靜之下醞釀著風暴

1968年的法國正處在經濟快速發展的“黃金30年”，國民生產總值年均增長穩定在5%左右，超過美國、英國和西德。法國居民生活水平也得到極大改善，汽車、電視機迅速普及。政治上，1968年4月的民調顯示，61%的受訪者對法國戴高樂內閣滿意，比當年1月的53%還有提高。戴高樂在1968年新年獻辭中也自我夸獎說：“眾多國家正在被頻繁的騷亂所擾亂，我們自己的國家將繼續成為有效處理這類問題的榜樣。”

在空前繁榮和諧的表象之下，不滿的種子卻在萌發和壯大。戴高樂執政的10年中，法國通貨膨脹問題沒有緩解，尤其是1967年以后隨著經濟增速放緩，扣除物價上漲因素后法國工人的實際收入基本停滯，民間抱怨情緒逐漸積累。此外戴高樂執政期間，壓抑環境讓知識分子和年輕人反感加劇，這些因素被1968年3月15日《世界報》的一篇社論標題概括為：“法國感到厭倦。”

在這當中，大學生尤其感到迷茫與不滿。二戰后出現的“嬰兒潮”令法國在校生數量從1960年的20萬猛增到1968年的55萬，但相應的校舍及師資配置卻并沒跟上，許多院校人滿為患，3/5的大學生無法畢業。另一方面，專制的家長作風無所不在，很多地方有男校、女校之分，女校學生還被禁止穿褲子。雖然政府已授權避孕藥物的上市，但未得到普及。年輕人對于自由的渴望與過時的教育體系之間出現巨大裂痕……

當時學生們認為以戴高樂為代表的保守政黨和高高在上的老師施加給他們過多壓制。激進的青年特別迷戀與向往當時第三世界如火如荼的革命運動，法國大學生希望通過“造反”取得政治權力，以此挑戰成人和政治權威。

“街壘戰之夜”傳遍全國

這些矛盾與不滿最終因一件小事而爆發出來，隨后如風暴般席卷整個法國。1968年5月2日，巴黎西郊南泰爾大學的學生展開了反越戰及反帝國主義的抗議，校方停止課程并關閉學校，“五月風暴”正式掀起。

5月3日，南泰爾大學原先所屬的索邦大學被400名抗議者占領，校長在未經協商情況下直接要求警察進駐學校維持秩序，這違背了“警察不入學校”的法國大學傳統，嚴重刺激了學生，也引起教授和知識界同情。警察與學生發生的對抗中，500多名學生被傳喚，27人被捕。6日，法國全國學生聯合會和高校教師工會號召罷課罷教。8日，學生團體高唱《國際歌》上街游行，警察揮舞警棍，使用催淚瓦斯鎮壓，激烈沖突導致422人被捕，超過900人受傷。法國共產黨、勞工總聯盟、法國工人民主聯盟等政黨及工會組織均表示應該支持學生。

5月10日，情形發生重大轉折。當天5萬多人走上街頭，人們用柵欄、汽車、工地建材、水泥袋、腳手架等筑起街壘。抗議人群與警察展開激烈沖突，對峙持續到次日清晨，數百人受傷，200多輛汽車被燒毀。就象征意義而言，街壘戰將學生們變成了“巴黎公社社員”，這成為“五月風暴”的符號。“街壘戰之夜”的消息傳遍全國后，里昂、南特、斯特拉斯堡等地學生紛起響應，輿論也一邊倒地支持學生。

但此時戴高樂還沒有意識到形勢的嚴峻程度，依然決定按計劃訪問羅馬尼亞，情況迅速惡化。13日，法國幾大工會發起聯合罷工支援學生。工會代表和學運領袖并肩游行的隊伍中打出了“學生、教師、工人團結起來!”“戴高樂辭職!”等標語。作為20世紀法國最大規模的游行，工會估計有100萬人參加當天的抗議。5月20日后，示威變成全國性罷工，停工人數在22日達到1000萬。鐵路、公車停運，銀行停業，郵遞員罷工，博物館、電影院紛紛關門……整個法國幾乎陷于癱瘓。

面對突如其來的大罷工，工會也顯得措手不及，他們與法國總理蓬皮杜在27日簽訂《格勒奈爾協議》，內容包括上漲35%最低工資、提高平均工資10%等。但是由于左翼政治人物表態支持罷工示威，“五月風暴”由最初的學生罷課、工人罷工演變成左翼脅迫戴高樂下臺的政治運動。左翼聯盟領袖密特朗5月28日宣布，如果戴高樂下臺，他將參加總統競選。

對法國社會影響深遠

戴高樂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為防備示威活動進攻愛麗舍宮逼他下臺，他在5月29日秘密前往聯邦德國的巴登-巴登法軍駐地，與法國駐德武裝力量總司令馬敘進行了商議。馬敘曾在阿爾及爾發動政變，推動第四共和國終結并促成戴高樂重新掌權。得到他的效忠后，戴高樂在30日回到巴黎并發表了講話。為解決危機，他宣布解散議會，呼吁法國人發揮公民精神，重新舉行選舉支持民選政府。

戴高樂公開講話之后，近60萬人走上街頭表示支持，否定了密特朗的政治野心。之后雖還有零星抗議活動，但已不成氣候。在6月末的議會選舉中，支持戴高樂的多數派獲得國民議會3/4的席位。戴高樂隨即任命新總理積極進行學生與社會要求的各項改革。轟轟烈烈的“五月風暴”告一段落。

戴高樂驚險化解危機，但并沒有將民意轉化成對總統的支持。1969年4月28日，法國民眾在公投中否決了戴高樂提出的政改計劃，心力交瘁的后者隨之辭職，并在18個月后病逝。

法國學者認為，“五月風暴”屬于二戰之后西方社會中爆發的最大規模社會運動，但它是“由下而上”的自發運動，沒有明確的政治目的，更沒有統一組織。當年最重要的學生領袖之一哥本迪本自己也認為“五月風暴”充滿不確定性，他特別慶幸沒有推翻當時的法國政府，否則可能會變為“國家災難”。當然，“五月風暴”之后出現的女性解放、社會開放、勞資關系改善、政治空間更寬松、民主參與意識更強烈等進步，也被法國人認為是這場運動留給他們的重要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