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津汝,曾倩
(西安外國語大學經濟金融學院,西安710128)
回顧中國改革開放近四十年的時間,中國經濟從一窮二白到增長的奇跡,再到近些年的增速下滑,越來越多的學者探究中國未來經濟增長的動力究竟是什么。Romer(1990)提出經濟增長的核心決定因素在于技術進步與知識積累。錢穎一也指出,貧窮國家由于其離技術前沿面還很遠,因此可以靠技術模仿,采取資源驅動式的發展。而發達國家只能靠創新驅動式發展。中國大致經歷了三十多年的資源驅動式增長,目前處于中等收入水平,今后需要依靠創新驅動式增長。因此,目前形成的比較統一的結論是,中國要從資源推動型增長轉向知識拉動型增長。為此,黨的十八大明確指出,要將科技創新放在國家發展的核心位置,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而《國家中長期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中指出:“到2020年,全社會研究開發投入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提高到2.5%以上,科技進步貢獻率達到60%以上,對外技術依存度降低到30%以下。”國內外眾多學者都對政府在創新方面所起的作用進行了研究,本文致力于梳理政府創新支持與企業自主創新之間關系的文獻,一方面可深入了解以往的研究進展,另一方面也可為未來的研究提供借鑒。現有研究主要成果如下:
自主創新屬于微觀經濟領域的活動,其創新主體為企業,然而由于創新活動具有很強的正外部性效應,可能導致市場失靈,因此政府或許有必要在這一活動中發揮應有的作用。最早將市場失靈理論應用于政府創新政策的是Nelson(1959),他認為,政府應該在市場創新活動中起到補充作用,之后Arrow(1962)提出,R&D活動具有外部性,最初的創新者不能完全獨占創新帶來的好處,其本身所獲得的收益會小于社會總收益。因此,創新在一定意義上具備公共物品的屬性,導致企業投資者的R&D投入達不到社會所需的最優水平,因此需要政府干預來解決此市場失靈問題。Romer的知識溢出模型也指出,政府應該對企業的研發活動予以補貼,以此來促進廠商的知識生產活動。Tassey(2004)也指出,由于知識具有公共物品的性質,企業的R&D活動會遭遇市場失靈。較為細統、較為明確國家在創新中的地位是國家創新系統學派,該學派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其代表人物為英國的克里斯托夫·費里曼和美國的理查德·納爾遜,該學派認為創新絕不是企業的孤立行為,企業、大學、研究機構可以通過國家的制度安排來提高其創新績效,弗里曼認為,政治制度(包含政府R&D補貼、稅收制度、專利制度等)是推動技術創新的核心因素。上述這些學者和學派的研究成果,成為眾多學者研究政府創新支持的理論基礎。
一部分學者認為,一些市場障礙可能降低企業自主創新的動力。例如,研發活動屬于長期性活動,具有初始投資資金大、資金回收期長的特點。企業或許會因為不具備如此大規模資金的實力而放棄研發。而研發本身又是一項風險大的活動,但一旦成功其外溢效應明顯,因此多數企業可能存在“搭便車”的心理。一些學者認為,這些問題依靠市場自身無法解決,需要政府出面對企業進行資助。眾多學者圍繞政府資金支持對企業自主研發的影響進行了研究,發現二者之間存在正向激勵效或是負向擠出效應。還有一些學者探究影響政府資助效果的因素,認為并不能簡單地將資助效果定義為激勵效應或是擠出效應,而是會受到政府資助偏好及企業自身性質的影響。
1.政府R&D資助有利于克服市場失靈,對企業研發產生正向的激勵作用。Spence(1984)認為,政府研發資助有效地降低了企業研發風險,因此可以鼓勵企業進行技術研發。Kleer(2008)認為,政府在進行R&D資助時會有選擇標準,企業會出于提高其行業地位的目的而爭取政府資助,因此會激勵企業的創新投資。解維敏、唐清泉、陸珊珊(2009)運用微觀層面的我國上市公司的數據,實證檢驗得出政府的R&D資助激勵了企業的R&D支出。李平和王春暉(2010)認為,總體看來,政府研發資助對企業研發動機的提高有正向促進作用,而這種作用效果的大小因行業類型而異,技術密集型行業對這種激勵效應反應最為顯著。白俊紅(2011)指出,政府R&D資助有利于企業增加其R&D投資,企業規模、行業技術水平等外部因素會影響資助效果的實現。黃賢鳳、武博、王建華(2014)運用大中型工業企業分行業數據得出結論,政府偏向于資助規模大的企業,且對其創新績效有明顯的促進作用。楊洋、魏江、羅來軍(2015)運用2003—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的面板數據,驗證得出政府補貼促進了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的創新效率,然而要素市場的扭曲與企業尋租行為會降低這種促進作用。陳玲、楊文輝(2016)選取中國上市公司的數據,采用傾向匹配得分法得出結論,政府研發支出有效提高了企業自有研發支出。除了上述列舉出的文獻,還有許多學者得出了相似的結論(Bjorn et al.,2012;樊琦等,2011;程鵬等,2010)。
2.政府資助可能對企業創新產生擠出效應。Lichtenberg(1988)認為,是否通過競爭取得政府資助對于最終政府資助效果有重要影響,企業若通過非競爭手段獲得資助,則最終會對企業研發支出表現出擠出效應。Goolsbee(1998)認為,由于稀缺資源的供給在短期內是缺乏彈性的,因此,在科技資源稀缺的國家會由于政府補貼而提高科技資源的需求,導致其價格上漲,最終使企業由于成本的提升而放棄研發。Wallsten(2000)運用美國小企業創新項目的數據,發現政府資助對企業自身R&D支出有擠出效應。程華等(2009)認為,當政府對企業進行資助時,企業可能會放棄原有研發項目,轉而將資金投入政府資助的領域。肖丁丁、朱桂龍、王靜(2013)采用省際面板數據做分位數回歸,認為從全國范圍看政府科技投入對企業研發存在顯著的擠出效應,從省際角度看則因地區而異。
3.政府資助效果影響因素分析。政府可能會由于企業自身的規模、行業特征、地方政府間的競爭、要素市場的扭曲等方面選擇性的資助一部分企業,導致政府R&D資助效果產生差異化。而企業和政府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也可能導致資助效果不佳。Tsai and Wang(2004)認為,高技術行業由于其巨大的發展潛力而更容易受到政府資助。安同良、周紹東、皮建才(2009)運用動態博弈模型,指出企業或許會用虛假信息來獲得政府科技補貼,這會影響到政府資助的正向激勵效應,因此需要提高R&D投入價格以及建立R&D內外部監督來有效提高資助效率。吳延兵(2007)認為,相較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更容易獲得政府資助,但白俊紅(2011)認為,政府對國有企業的偏好不利于發揮其資助功效,政府應該根據其資助的目的選擇性的資助不同企業,重點考察行業技術水平、企業自身知識存量等因素。王俊(2011)認為,行業自身R&D強度的不同對政府資助表現出不同的效果,因此政府應有針對性的調整資助方式。另外,作者認為中小企業作為創新的主體應受到國家的重點資助。劉虹、肖美鳳、唐清泉(2012)以中國上市公司數據為樣本,認為不能絕對地說政府R&D資助對于企業來說有激勵效應或是擠出效應,政府R&D資助有一個最優界限,在這個界限之前主要是激勵作用,之后主要是擠出效應。廖信林、顧煒宇、王立勇(2013)指出,工業化進程及資助對象的選擇顯著影響政府R&D資助效果。政府若選擇資助大中型工業企業,則會促進企業R&D投入,若選擇資助科研機構,則反而會抑制企業R&D投入。紀益成、胡卓娟、鮑曙明(2015)也認為,相比于資助高校或是科研機構,政府對企業的直接補貼更能有效促進企業的研發活動。同時,政府的這種直接性支出具有“空間效應”及“門檻效應”,各相鄰省區周邊政府直接性科技支出的增加會增強本省區企業的研發投入。
企業是創新的主體,政府在創新活動中的作用應該是制度建設。政府不應該過多干預微觀經濟活動,營造創新環境、創新政策引導和平臺搭建等方面才是政府在創新活動中應起的作用。
顧元媛、沈坤榮(2012)認為,財政分權及傳統的GDP考核體系導致不健全的激勵機制,進而導致政府R&D補貼不足,從而帶來企業研發不足,因此主張從制度層面進行改善,減少對企業的干預。張杰等(2015)指出,政府創新補貼不一定會促進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外部環境建設特別是金融體系改革及完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可以有效提高政府創新支持的效率。曾萍等(2014)以珠三角為例,驗證出政府財稅優惠政策可以顯著地促進管理創新,創新環境建設可以顯著地促進技術創新。吳建南等(2015)以美國四個城市創新驅動發展案例為基礎,指出我國政府在實施創新驅動戰略時不應該過多干預微觀經濟,而是起到政策引導與創新環境建設的作用。韓鳳芹等(2015)指出,引導企業增強創新意識與創新動力的關鍵在于創新環境建設,政府可以在政策設計方面多下功夫,為企業搭建創新平臺。王宇等(2015)認為,中國目前的市場環境及知識產權保護制度還不完善,這會阻礙企業自主創新的進程。因此,需要盡快建設起市場創新體系,政府在其中應起到助推作用。
我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創新環境建設在推動企業自主創新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目前已有大量的研究成果分析技術創新與創新環境之間的關系、各區域創新環境指標建設以及影響創新環境建設的因素等。
1.現有文獻的數據來源分為三類:一是省際層面的數據,二是大中型工業企業分行業數據,三是微觀層面的上市公司數據。采用省際數據或是工業企業分行業數據的文獻一般年限都較短,為短面板數據。原因在于,從最近七年的《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來看,從2010年開始公布企業R&D經費內部支出中政府資金所占的比重,之前年份均是公布科技活動經費籌集總額中的政府資金數額。另外,2011年的《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為大中型工業企業,而其余年份為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統計口徑的變化導致在科研中無法使用較長年限的連續數據。
2.由于政府資助具有偏好性,會依據企業的規模大小、產權性質、行業技術水平、知識存量等方面的不同決定是否進行資助及資助力度是多少。加之一些研究者選擇宏觀數據,一些研究者選擇微觀數據,因此導致研究結果的差異性較大。
3.鑒于數據的可得性及指標是否容易量化的限制,關于政府R&D資金支持及其資助效果評價的文獻均采用實證分析法,而對于政府在政策方面的一些支持,尤其是創新環境建設方面則較缺乏實證檢驗。
1.理論發展。由于現有的關于政府創新資助研究的理論基礎均來自于市場失靈理論,認為創新活動的外溢性會導致創新不足,因此需要政府干預。而我們認為市場失靈是否一定會成為政府干預市場的理由?自由主義經濟認為市場是“萬能”的,企業家精神給我們帶來的創新活動可以推動經濟往前發展,而政府只需要起到保護個人權利不受侵害,營造良好的創新環境即可。創新本身是一項周期長、風險大的活動,短期內刺激經濟的政策在長期是否還能起到作用?由于中國經濟發展的特殊性,并不能完全套用西方理論,未來是否能研究出符合中國實際的指導性理論,將有助于準確把握政府創新支持與企業自主創新的關系,完善政策支持體系,提煉并歸納符合我國實際的創新路徑及有效模式。
2.由于制度變量難以量化,我們發現在現有研究中政策變量和創新環境建設方面的實證文章比較少,大多數學者將關注點放在政府R&D資金支持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因此,政府在創新方面給予企業的政策支持,如信貸優惠、稅收優惠、法律支持等,以及政府創新平臺的搭建,如雙創示范基地的建設。這些方面若能以實證方法來驗證其效果,會成為未來的一個研究方向。
3.中國目前鼓勵“大眾創業,成眾創新”,民營資本無疑也是一份重要力量,然而目前鮮有文獻研究政府創新支持與民營資本科技創新之間的關系。因此我們認為,政府如何支持民營資本的發展,如何利用好這股力量推動其創新能力的提高也是一個研究切入口所在。
4.現有研究缺乏國際間的對比分析,均是只針對一國情況進行分析。發展中國家是否能借鑒發達國家的經驗?是否有現實的案例可循?因此,國際間的橫向對比也是今后的一個研究方向。
5.既然已經有眾多文獻都驗證了政府創新支持對企業創新效率及創新投入的影響,那后續文獻是否可以在此基礎上建立起符合中國國情的政府政策支持體系?例如,針對東中西部的發展差異,針對行業差異,政府對不同地區、不同行業應該有不同的支持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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