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廣洋
摘要 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的主要區別在于行為人是否利用了合同進行詐騙、是否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但是對于合同詐騙罪中的‘啥-同”以及“市場經濟秩序”如何理解和認定在司法實務中往往產生分歧。
關鍵詞 合同詐騙 詐騙罪 區分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8.357
基本案情:被告人李某某在其家中或者在其家附近某網吧等地,多次在電腦上登錄某公司網絡購物平臺,選擇商品后提交以貨到付款為結算方式的原始購物訂單,并通過在該訂單中填寫虛假收貨信息對訂單中的商品進行惡意拒收。當上述商品被退回該公司時,被告人李某某又在該網站點擊換貨并提交已更換收貨信息的換貨訂單,利用該公司在此情況下將換貨訂單中對應的商品視為己付款商品的網購系統漏洞,先后多次騙取某公司按照換貨訂單中更換后的收貨信息向其再次發貨的服裝類、圖書類、玩具類、箱包類等類型商品共計1700余件。經鑒定,上述被騙物品價值共計人民幣587011元。
爭議問題:對于李某某的行為如何定性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意見:
一是對李某某的行為應認定為詐騙罪。(1)被告人李某某騙取財物的主要手段并非利用合同。被告人李某某通過填寫虛假個人信息與某公司達成的貨到付款網絡購物合同,系公平交易合同,但在這一過程中,被告人李某某并未通過該合同騙取到財物,后其以惡意拒收商品的方式,導致合同終止,在與某公司已無任何交易合同的情況下,被告人李某某利用某公司的網購系統漏洞,通過填寫個人虛假信息,單方面將惡意拒收的訂單更換成換貨訂單,某公司因網購漏洞將換貨訂單對應的商品視為己付款商品,并將數額巨大的商品先后配送給被告人李某某。另外,某公司對本案中合同記載的商品種類、數量、價格、結算方式等關鍵性內容并未產生錯誤認識;雖然對被告人李某某在合同中使用的部分虛假收貨人信息有錯誤認識,但并非基于該錯誤認識而處分財產。被告人李某某雖然在網購訂單中使用了“陳先生”、“鄧先生”、“高先生”等虛假名義,但這些名義都沒有具體的指向性,且上述虛假身份對被告人李某萊取得財物的占有也沒有任何實質性作用。被告人李某某能夠取得財物的關鍵,并非其和某公司簽訂的訂單,而是利用了網絡購物系統漏洞。(2)被告人李某某的行為侵犯的是某公司的財產權,某公司購物網站作為一個封閉的網絡購物平臺,被告人李某某之行為未對市場秩序造成擾亂,不符合合同詐騙罪所侵犯的客體,故應認定為詐騙罪。
二是對李某某的行為應認定為合同詐騙罪。網絡購物是一種利用電子網絡作為媒介進行的交易行為,買賣雙方通過網絡進行意思表達,從而確定購買商品或者服務的合同。被告人李某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冒用“陳先生”、“鄧先生”、“高先生”等名義,并填寫虛假收貨地址,在某公司購物網站選擇以貨到付款的結算方式同某公司簽訂原始購物訂單,對訂單中的商品進行惡意拒收,當商品被退回后,其又在該網站點擊換貨并提交新的換貨訂單,利用某公司在此情況下將換貨訂單中對應的商品視為已付款商品的網絡系統漏洞,騙取大量財物。上述一系列行為均系在簽訂、履行、變更同一合同中進行的,被告人李某某騙取財物利用了合同,且被告人李某某騙取財物的行為發生在網絡交易過程中,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綜上被告人李某萊的行為符合合同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應認定為構成合同詐騙罪。
評析意見:本案是一起在罪名認定上有認識分歧的案件。被告人李某某在長達將近兩年的時間里,先后多次登陸某公司購物網站,并利用某公司網購系統漏洞,騙取某公司巨額財物。不可否認的是,被告人李某某作為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客觀上采取了虛構收貨人信息并隱瞞未付款真相的手段,在客體上也侵犯了某公司的財物所有權。對于本案的定性之所以產生分歧,一方面是因為對本案中原始購物訂單及換貨訂單是否能夠認定為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認識不同,另一方面是因為對被告人李某某的行為是否侵犯了合同詐騙罪中的“市場經濟秩序”認識不同。
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的主要區別在于行為人是否利用了合同進行詐騙、是否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但是對于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以及“市場經濟秩序”如何理解和認定在司法實務中往往產生分歧。首先對于合同詐騙罪中“合同”的理解,有觀點認為,合同詐騙罪中“合同”應限于經濟合同,且被害人一方必須基于對合同內容的錯誤認識而處分財產,行為人騙取財物的主要手段應是利用了經濟合同。筆者不否認合同詐騙罪中“合同”應為經濟合同,但對行為人在騙取財物過程中“合同”所起的作用有不同的意見。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對于合同詐騙罪的罪狀表述并未對合同所起的作用作出明確規定,且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一款第四項規定了行為人“收受對方當事人給付的貨物、貨款、預付款或者擔保財產后逃匿的”情形,但此種情形下被害人一方對于合同記載的商品種類、數量、價格、結算方式等關鍵性內容并未產生錯誤認識,只不過因為行為人在非法占有目的支配下實施了惡意不履行合同的行為而使自己遭受財產損失。因此從法律條文的規定上來看,合同詐騙罪并非必然要求被害人基于對合同內容的錯誤認識而處分財產。至于“合同”所起的作用問題,筆者認為該問題不是合同詐騙罪認定的前置問題。只要行為人在騙取財物過程中利用了經濟合同,并且騙取財物的行為破壞了合同雙方對彼此持有的基本信任關系,違背了國家對合同管理制度設置的初衷,就已經符合了合同詐騙罪中利用“合同”騙取財物的基本要求。另外對“合同”的認定應從整體上進行把握,合同在簽訂后存在變更內容后又繼續履行的情況,只要是基于同一事由作出的要約和承諾,均應視為一份合同。其次對于合同詐騙罪中“市場經濟秩序”的理解,有觀點認為,此處的“市場”應為有形的市場,筆者認為不應作此限制。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尤其是互聯網交易的迅速發展,我國目前有大量交易行為發生在虛擬網絡平臺,其與發生在實體、有形市場上的交易行為沒有本質區別,對此也應囊括在“市場”范圍之內。此外,認定行為是否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還應評判涉案財物的性質和特征等情況。如果行為針對的對象在性質上屬于“商品”,在特征上具有“流通性”,那么騙取具有上述性質和特征的物品,后果肯定是阻斷了上述物品在市場中的正常流通,對正常的經濟秩序也就造成了一定破壞。
本案中,被告人李某某在某公司網購系統平臺上提交原始購物訂單,意味著雙方就買賣合同己達成合意,合同已然簽訂成立。后某公司按照合同的約定,第一次向被告人李某某發貨,此為某公司履行合同的行為。但被告人李某某對原始訂單中的商品惡意拒收,并要求換貨,在某公司看來,此為被告人李某某變更合同內容的意思表示,該公司緣于網購系統存在漏洞,遂同意被告人李某某變更合同內容的要約,再次向被告人李某某發貨,此為變更合同內容后再次履行合同義務的行為。實際上,從被害單位的角度來看,在整個過程中只存在一份合同,只不過合同內容發生過變化。因此,被告人李某某取得財物發生在簽訂、變更、履行合同過程中,雙方之間確實存在以買賣商品為內容的經濟合同。被告人李某某利用經濟合同騙取財物的行為不僅破壞了某公司對其持有的基本信任關系,也違背了國家設置合同制度的初衷,因此本案中原始購物訂單及換貨訂單應認定為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被告人李某某騙取的財物系北京某公司正在網購平臺上銷售的商品,雖然處于無形的網絡交易市場中,但仍具有流通性的特點,與有形的貿易市場無異,被告人李某某騙取上述商品后,致使上述商品無法在市場中正常流轉,已然破壞了市場經濟秩序。因此,對被告人李某某的行為應認定為構成合同詐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