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正通



筆者在研究錢學森導師王助的生平時發現了五份珍貴的民國檔案,分別是王助、白崇禧、周至柔、黃光銳和錢昌祚的手跡。王助,字禹朋,是中國航空工業的先驅,曾經長期擔任國民黨空軍的技術要職。1934年初,王助離開中國航空公司,調入軍政部航空署(1934年5月改為“航空委員會”)任上校參事。這是當時航空署最高的技術級別。1937年1月4日,他續任空軍一等機械正(相當于上校軍銜)。在抗戰期間,王助曾多次受到蔣介石的接見,與楊杰、周至柔、王叔銘、黃光銳、錢昌祚等國民黨高官關系密切。1946年7月下旬,王助在解放戰爭正式開始后不久便選擇脫離國民黨空軍,返回中國航空公司任職。這是他人生中的重要轉折。本文通過分析上述五份檔案的內容及其聯系,還原王助脫離國民黨空軍的經過并揭示其背后的原因。
王助提議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
在抗日戰爭時期,王助先后擔任中央杭州飛機制造廠中方總工程師、中國航空研究所副所長、中國航空研究院副院長。雖然黃光銳少將先后擔任中國航空研究所所長和院長,但是因為他另有要職,所以航空科研工作實際上一直是由王助負責主持。在艱苦卓絕的抗戰勝利后,中國大地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各種科研機構都開始搬遷和重建。與此同時,國民政府的軍事統帥機構進行了一系列順應世界軍事發展潮流的改革。1946年5月31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屬航空委員會改組為空軍總司令部,由周至柔中將擔任空軍總司令。6月1日,國民政府國防部在南京成立,由白崇禧一級上將擔任國防部部長。6月26日,國民黨以30萬軍隊圍攻中原解放區,解放戰爭由此正式開始。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王助于6月中下旬就國防科技政策和航空工業的發展等問題先后撰寫了四份建議書,分別題為《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之芻議》、《飛機材料的問題》、《航空工業的發展》和《航空工業應該民營》。其中的第一份建議書基于國防科學研究的全局考慮,并非局限于航空工業領域,因而最具影響力,也最為王助所重視。
1946年6月20日,王助在位于成都的中國航空研究院寫成《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之芻議》一文。他在文中開門見山地說:“茲者陸海空軍軍事之一切設施事宜既已并歸國防部掌管,而國防部又設有專(第六廳)及國防科學顧問委員會,掌理聯絡指導關于國防科學之研究及發展的事宜,那末,現經規劃國防部管轄之各部會的研究機構,也應該統一起來,而不要再像從前那樣各自為政。”王助接著指出:“統一研究機構的辦法,以整理原有的軍事研究機構而裁并改組為國防科學研究院直屬于國防部為宜。由于科學研究的結果可以大同小異的應用于海陸空軍三方面,研究院只分科學部門而不分陸海空軍部門。”他在文中特別強調:“研究院雖屬于國防部,而以其工作是科學性的,其組織應為科學機構式而不為官廳式。”王助最后在文中對國防科學顧問委員會的組織條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6月29日,王助滿懷期待地把這份建議書分別寄給中國航空研究院院長黃光銳和國防部第六廳(掌管國防科學研究發展)廳長錢昌祚(空軍二等機械正)。
周至柔邀請王助擔任航空研究院院長
1946年6月,空軍總司令部籌劃成立航空工業局,并準備將中國航空研究院納入其麾下。7月3日,空軍總司令周至柔以航空委員會主任用箋(秘丙京發296號)致函王助。信函中說:“禹朋兄,本會奉令改組新機構,于工業局下設有航空研究院。院長一職擬請兄擔任。惟本日接中航公司沈總經理少悅兄來函,以該公司機航組副主任一職懸缺待選員,向董事會提出欲請兄或曾震東兄擇一調充。弟意兄及震東兄兩人職務重要,未便調用。未知兄意以為如何。即希考慮見復,俾便函覆少悅兄可也。”時任中國航空公司總經理沈德燮,字少悅,在退出軍界前為空軍少將、航空委員會副主任。
周至柔在寫給王助的信函中表達了四個意思:第一,他邀請王助擔任空軍總司令部航空工業局下屬的航空研究院院長;第二,中航公司總經理沈德燮希望調王助或曾震東去擔任機航組副主任;第三,他希望王助和曾震東都選擇留在空軍;第四,他尊重王助的個人選擇。這份信函沒有解釋為什么改組后的航空研究院院長不是黃光銳。面對空軍總司令的盛情邀請,王助肯定考慮過選擇擔任航空研究院院長。一方面因為航空研究院院長的職務含金量要高于中航公司機航組副主任,另一方面因為這份工作能夠把他正在從事的航空科研事業推向新的高峰。
錢昌祚對王助建言的回復和建議
在收到王助的來信后,國防部第六廳廳長錢昌祚在1946年7月4日以空軍總司令部的信紙回信。錢昌祚對王助關于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的建議表示欽佩,但是認為統一國防科學研究的時機目前尚不成熟。信中說:“關于組織國防科學研究院之尊見甚欽,讜論惟鄙意宜行之以漸。如調查審議等工作屬于第六廳及科學顧問委員會應有之權責,自可即行舉辦。至統一研究利弊參半,蓋軍事執行機構分隸陸海空及聯勤四個總司令部。為提高軍隊技術水準起見,各總部應推行應有之研究。由于多不愿聯系,再加以科學顧問會之審查自能免重復互損之弊,其他新興之研究如原子能、雷達之類,自不妨成直隸國防部之研究所。俟此項研究所逐漸增設,再可酌定時機合成為國防科學研究院。”錢昌祚在信中接著指出此時整合國防科學研究機構有以下三個困難:“一、人事糾紛;二、以后各軍部不管研究反使軍隊技術水準不易提高;三、科學家各有僻性,未必能勉強集中工作,不如予以聯系調協為善。”關于國防科學顧問委員會的組織條例,錢昌祚表示他準備了兩個方案供國防部長白崇禧抉擇。
錢昌祚最后在信中介紹了黃光銳的職務變動情況,并建議王助接任航空研究院院長之職。錢昌祚在信中說:“銳公因此次晉升中將后由周總座保充副總司令未蒙委座批準,已呈請辭職,大概可以批準。故以后航空研究院事應由兄負責主持,未始非貴院之福也。”這段文字說明了周至柔致函王助的原因和背景:在黃光銳晉升中將軍銜后,周至柔保薦他擔任空軍副總司令,但是蔣介石不同意,黃光銳因此提出辭去航空研究院院長之職。因為黃光銳的辭呈即將被批準,所以周至柔邀請王助接任航空研究院院長的職務。
白崇禧對王助建言的回復及影響
在收到王助關于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的建議書后,黃光銳于1946年7月8日將它呈送給國防部長白崇禧。白崇禧在審閱后于7月19日回函(京秘發0359號)給黃光銳。黃光銳隨后將白崇禧的回函轉交給王助。白崇禧在回函中說:“光銳吾兄勛鑒:頃展八日手書藉審,勛茀多嘉至以為慰。承示王助君所擬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之芻議,經已拜讀,自當密存,藉備參考。手此布謝。順頌勛祺。”顯然,白崇禧認為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并非當務之急,王助的建議只能當作日后實施的參考。如果說錢昌祚的回信使王助感到在短期內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的希望不大,那么白崇禧的回函使他僅存的希望徹底破滅。當時國民黨軍界高層忙于發動全面內戰,根本無心整合并加強國防科研機構。王助關于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的建議因為生不逢時而胎死腹中。
眼看國民政府國防部并不支持自己提出的整合國防科學研究機構的設想,王助在失望之余決定放棄擔任國防部航空工業局下屬航空研究院院長的機會,選擇返回中國航空公司擔任機航組副主任。1946年7月26日,空軍總司令部頒發訓令,同意王助調入中航公司擔任機航組副主任。此時距離周至柔致函王助已經過去了23天,距離白崇禧致函黃光銳過去了7天,由此可見王助遲遲不給周至柔答復是因為他一直在等待國防部對設立國防科學研究院的回復。8月5日,尚未離職的黃光銳院長以航空委員會航空研究院的公文用箋頒發訓令(研衡丙蓉字第2719號)給王助,表示航空研究院遵照執行空軍總司令部的訓令。公文中說:“令本院副院長王助:案奉空軍總司令部卅五年七月廿六日人丙京字第6925號訓令開:‘案準中國航空公司函請調該院副院長王助為該公司機航組副主任,應予照準,并以該員離部之日為免職止薪日期。”王助依照這份訓令從此脫離軍界。綜上所述,對國民黨軍界高層的失望是王助選擇脫離國民黨空軍的主要原因。
(作者單位: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