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仗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

□ 星 稀

這世界上最悲哀的莫過于，喜歡你的人你不喜歡，但這也是世上最平常不過的事了。她現在就在這個無比尷尬的處境里。

事情是這樣的：她周末沒有課的時候，愛自己做做飯。學校宿舍附近只有一家超市，由于大學城所在的居民區是個白人區，基本沒有賣中國蔬菜的地方，她每周六會強迫自己起個大早，去那家超市掃點新鮮肉類和蔬菜，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上周六的時候，她設定的鬧鈴居然沒響，起來已經是中午了。到了超市，她看見貨架上擺的全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蔬菜瓜果，看上去都不可食用。就在她悔得要咬自己舌頭的時候，她猛地看見角落還靜靜地躺著一棵冰清玉潔的大白菜。

她一個箭步走過去，扯下塑料袋，正準備拿起那棵品相端正的大白菜，有人伸出手——那雙手絕對不小——輕易地就把那棵大白菜捏住，放進那人自己的籃子里。她氣得幾乎要冒煙了，一邊大聲說：“Excuse me!”一邊抬起頭。居然是黑眼睛黑頭發，她心里想：莫非是個中國人？那人徐徐說話，毫不客氣：“Excuse you, but first come, first served.”

她敏銳地從對方這句話里抓住了一絲中國口音，壯了壯膽子，直接用中文更加不客氣地說：“你能有點風度嗎？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

那人也絲毫不讓步，用中文回答：“看到又怎樣？先拿到的是我。”她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想著今天真是諸事不宜，買棵大白菜都能遇上神經病，甩下一句：“你慢吃！”就走了。

又是周六，為了不讓上周的事情再發生，她特意起了個大早。超市里人很少，她驚喜地看到居然有賣金針菇，正打算拿起來，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喂，大白菜！”她回頭嚇得差點跳起來，就是那個搶了大白菜的人。“你干嗎？”她本能地大喊，周圍幾個外國人都側目。她忙壓低聲音，說：“你干嗎？”

他說：“想給你道個歉。我第一次買菜做飯，這兒的蔬菜就認得大白菜，也就對炒大白菜有點自信，所以才和你搶的，結果還是炒悲劇了。要不這樣，你能教我做菜，我倆一起吃飯嗎？菜錢我全包！”

那天她做了好幾個菜。他就像塊癩蛤蟆膏藥一樣，一直黏在她身邊問這個問那個，她煩的時候恨不得把他一起下鍋炒。但一起吃飯的時候，看他吃得如此歡實，滿口贊嘆，她又原諒了他所有的莽撞。

他們就這樣成了飯友，他慢慢也學會有模有樣地做飯了。每次吃到興起，他忍不住說：“要是我們能一直一起吃飯，不離不散就好了。”她裝作不懂，說：“你也總有出師的一天，有點骨氣好不好？”他投來的目光里有隱忍，她裝作沒看見。

她并不是完全不喜歡他的，只是不習慣身邊突然多了個人。但多個人吃飯總是好的，菜可以多做幾個，花樣也可以不重復，做飯能顧及對方的口味，也是種溫暖的安慰。

他已經完全習慣每個周六和她約好在超市見，一起吃飯，他已經習慣這一切了。他感激那天那棵被他炒焦的大白菜，真是出現得恰到好處。

冬天來了，外頭下了很大的雪，她穿了雙小短靴，在雪里顫顫巍巍地走。她沒戴帽子，雪落了她一頭，乍一看，老得像八十歲的婦人。他走上前去，沒忍住牽了她的手。她回過頭，先是愣了愣，霜天暗色，她沒有拒絕，兩人往超市走去，一起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