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新學期開始了。衡水中學門口人潮涌動,剛結束軍訓的高一新生拖著行李,在家長們的目送下走進鐵柵欄門。按照教育部的部署,他們將成為衡水中學第一批參加新高考的學生,但和以往相比,迎接他們的校園并沒有多少改變。
在眾多家長看來,升入這所全國聞名的重點中學,就算是一只腳踏入了清華、北大的校園。對于新高考的到來,他們大多反應冷淡。
作為第三批試點省份之一,河北省按規劃在今年秋季開啟新高考改革。素以“高考大省”著稱的河北省,如何變革備受外界關注、有著“高考工廠”之稱的衡水中學尤受矚目。但目前由于方案不明,從頂層設計到各所中學,新高考方案具體如何落實,至今懸而未決。
河北省教育廳新聞事務部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新高考改革的文件還沒有出來,具體情況不清楚。繼《河北省普通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改革實施辦法》《河北省普通高中學生綜合素質評價改革實施辦法》陸續出臺,原定于2018年6月出臺的《河北省普通高校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實施方案》,卻遲遲未發布。按照前兩批試點經驗,這份關鍵性的方案細則的頒布,將標志著河北省新高考的啟動。
河北省新高考改革方案最早要追溯到兩年前。2016年2月,河北省人民政府印發《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實施方案的通知》(下稱《通知》)。其中提到,自2018年秋季入學的高一年級學生開始,全面啟動高考綜合改革,到2021年,基本形成具有河北特色的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考試招生模式。
具體來看,《通知》并未突破前兩批試點經驗。例如,考試科目不分文理科,實行“3+3”制、選考科目實行等級賦分;在評價機制上,自2017年秋季入學的高一年級學生開始,在全省實行綜合素質評價制度,2021年普通高等學校在招生錄取中,將綜合素質評價作為重要參考;在錄取模式上,試行“專業+高校”的錄取方式、取消批次等措施。
多年來,“衡水模式”成了河北這樣的省份教育生態的標志。常年經濟發展水平位于全省末三位的衡水市,卻以一所中學撐起了“教育名城”的頭銜。這所中學也被視為應試教育的登峰造極之作而飽受詬病。但在經濟并不發達的地區,考試被不少普通家庭認為是唯一公平的求學路徑。
在衡水,從小學到高中,眾多學校及家長并不掩飾對分數和排名的熱衷。在對“高分”的追求之外,人們對素質教育的概念感到陌生。除了衡水中學,衡水市主城區還有3所公立高中和兩所民辦高中,它們的教學管理與模式同衡中如出一轍,而這延展至衡水市五中、六中等初中,甚至鄉鎮中學。衡水市桃城區大麻鄉某位校長并不諱言,“整個衡水地區都是這樣”。新高考改革從經濟最為發達的浙滬啟動,終將進入以“衡水模式”為代表的深水區。根深蒂固的應試模式能否被撼動?
堅固的“衡水模式”
河北省新高考改革的序幕仍未拉開。據記者了解,高一新生課程設計和考試安排還在原有軌道上進行。怎么改?什么時候改?在教師們的敘述中,他們并未收到任何要求調整的通知。衡水中學首席教師代忖表示,“走班、選課現在都沒有開展,學校里決策性的文件尚未出臺,一切都在等待河北省下發文件。”
2018年高考余溫尚存。衡水地區多所中學校門口貼有勵志標語,展示著歷年考入清華、北大學生的頭像和簡介。記者走訪發現,上百人的超大班額普遍存在,狹小的教室里,課桌之間幾無縫隙。
雖有“教育名城”的稱號,脫貧仍是衡水市政府一項重點工作。衡水下轄3個區,2個縣級市,8個縣。其中,衡水中學所在的桃城區在衡水市各區縣經濟名列榜首。根據河北省農業廳發布的信息,4個縣為國定貧困縣,2個縣為省定貧困縣。2015年建檔立卡時,衡水市篩選出921個貧困村,占總村數的18.4%,貧困人口21.59萬人,占農村人口總數的6.2%。
落后的經濟條件下,教育資源捉襟見肘,“衡水模式”應運而生,并被逐漸推廣到整個衡水地區,進而輻射全國。這種教育模式最初以衡水中學為基地,最大化利用有限師資,通過軍事化管理和流水線式教學方法,強化學生的考試技能訓練,從而獲得高分。它的背后是無所不在的“去個性化管理”、量化考核、對學生個人行為的嚴格控制。衡水中學(下稱衡中)位于當地教育體系金字塔的塔尖。從小學開始,按照上述培養模式,經過層層篩選和淘汰,勝出者進入衡中。
近年來,在輿論壓力下,衡中正漸漸淡化對高考成績和清華、北大“狀元”的宣傳。但從公開的自主招生人數看,2018年高考,北大、清華今年通過自主招生、領軍博雅計劃降分錄取的2 000余人中,衡水第一中學有46人,位居全國高中之榜首。
作為衡水模式的開創者,外界認為的衡中,實際由3所中學構成:公辦校衡水中學、民辦校衡水一中、民辦托管衡水中學實驗學校。其中,衡水一中近八成學生均來自外地。自2014年起,衡水中學開啟了“名校辦民校”的擴張步伐,分校遍及四川自貢、浙江平湖、云南昆明等地。今年8月底,衡水中學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新建的分校舉行了首個開學升旗儀式。
楊明是外地生之一。他現為衡水一中高三學生,原就讀于湖南省郴州某縣里高中,高二時候,因成績優異被校長推薦來此。他坦言,一個月調研考試達到28次,囊括月考、周測、隨堂測試等測試。每日作業都劃分等級,并在次日公布課堂排名,個別科目還會在教室里張貼“排行榜”,而沒有達到平均線的“差生”,榜單上用不同顏色的筆予以標示,并會在晚自習被約“面談”。
嚴格被量化的作息安排下,稍有出格行為就被記過。楊明告訴記者,自己每天5點30分起床進行跑操, 6點上早讀,22點10分就寢,中午吃飯時間不到10分鐘,沒吃幾口就要回去趕作業,每天14節課,周末無休。學校里充斥著“小黃帽”和“小藍帽”,他們都是由班級自薦和學生會組成,以便監督教師和學生,包括教師是否拖堂、學生上課是否有小動作等。
不少學生無從適應,退學成為常態。楊明回憶,由于作業實在太多,每個學期都會有學生退學,有的上了兩天課,就轉學回去了。“我有同學來了這兒,一個月就吃了幾頓飯。平時就吃些面包,其余時間都在寫作業。但是作業還是寫不完,受不了就回去了。”楊明說。
“衡水模式”在當地備受推崇,其他縣級中學和鄉鎮初中紛紛效仿。衡水中學高一新生肖麗初中就讀于衡水五中,她稱自己已經適應“標準作息”,即每天5點半起床,晚上10點入睡,睡覺時寢室禁止關門,以便老師查寢。周末可以晚起半小時,但需要上課。她整整3年沒有外出,唯一參加的活動,是班級組織去附近的烈士陵園掃墓。
“考上衡中,我們家長都是非常高興的,很不容易的。”李長偉認為衡水的管理模式并無太多問題。在他看來,競爭體制下,優勝劣汰,最后還是要看分數。“換湯不換藥,體制再怎么改革,還是要看成績說話。說些理論上的東西誰不會呢?”
提倡學生全面而個性化的發展,是新高考改革致力實現的目標,卻與“衡水模式”背道而馳。
“新高考對‘衡水模式不會有影響,這些都是杞人憂天。”河北省創新國際學院副院長陳國磊告訴記者,“‘衡水模式不從自身角度去發力,完全靠政策去推動,恐怕格局很難被改變。”在他看來,以衡水為代表的應試模式,一旦變革涉及更多深層次層面,例如考試評價制度改革、社會的主流價值、潛在的社會矛盾等,就很難推動。
教育資源緊缺
教育資源短缺是河北省推行新高考政策的現實障礙。在河北工業大學本科生學院副院長羅葆青看來,河北省各市縣經濟水平差距較大,新高考推行不易。“就河北省目前情況看,師資、班型都很難應對新高考出現。”
此次高考綜合改革將對高中教育教學組織模式產生重大影響:學生自主選擇學業水平考試選考科目、“走班制”分層教學、綜合素質評價等新的教育評價方式對普通高中的師資儲備、教學場地、經費投入、儀器設備等提出了更高要求。
2016年2月,河北省教育廳曾公開作出政策解讀,全國17個省(區、市)都是選擇2018年作為高考綜合改革的啟動年份,河北省選擇與全國多數省份保持一致。在解讀中,河北省教育廳表示,河北省是人口大省,也是高考生源大省,區域之間特別是城鄉之間基礎教育發展還不均衡,優質教育資源相對不足。
作為河北省省會城市,石家莊走在新高考改革的前列。2017年6月,根據河北省石家莊市教育局部署,12所高中成為選課走班制試點學校。《石家莊市普通高中選課走班試點工作實施方案》要求每所試點學校要于2017年秋季開始,至少選擇確定一個選課走班單元(4個班)開展分層走班教學實踐。但據記者了解,“走班制”在各校推行困難重重。
石家莊正定中學是12所高中之一。據該校高中任課教師林輝透露,走班在各學校都沒有推開,“我們學校沒有做,每個學校都在觀望,可能教育局想先試驗一下,但前面沒有特別成功的案例”。對于選課,林輝同樣表示懷疑:“應該也不會放開讓學生自己選,一旦放開沒有那么多老師,有的老師可能課特別多上不完,有的老師可能沒有課,涉及學科和學科的選擇性差別。”
新高考中提及的文理不分科,自主選擇選考科目可實現“考其所長”“考其所好”,這些都受制于學校的辦學條件。縱觀衡水地區,從區里的公立高中到縣里中學,普遍存在師資和教室等“硬件”不足。新高考如何開展?校長們一籌莫展。
在衡水市主城區的學校,大班額是常態。據衡水中學一位高一英語教師透露,衡中3個校區,學生數量14 800名,總共約765名老師,師生比為1∶19.3;衡水十三中在校生近4 500人,59個教學班,教職工312人,師生比一度達到1∶14;衡水十四中對外宣稱,在校生達9 000余人,110個教學班,教職工506人,師生比為1∶18。這遠遠超出教育部規定的中小學45人的班額。
教師數量不足超出想象。記者在衡水二中、十三中、十四中官網上均看到招聘教師通告,應聘門檻低。以今年5月衡水十三中教師招聘為例,本科以上學歷,應屆畢業生非本專業、非師范類均可報名,無教師資格證也可報名,入職后再考取。一位在衡水從教30年的老教師坦言:“老師基本都是三本的多,一本院校的很少。為什么?太辛苦了,沒人愿意當啊。”
“新高考推不下去,現在還是傳統意義的教學。光培訓都好幾次了,到底怎么搞,一個成熟的文件、通知都沒有。”衡水市武邑縣第二中學(下稱二中)辦公室主任孟章并不諱言,“學校里師資根本不夠,整個武邑縣都是這樣的。”
上海市浦東新區教育局教育綜合改革項目組組長劉文杰和課題組曾進行過測算,師生比至少要達到1∶8,校長手里配置的師資要比原來增加30%以上,才能滿足新高考的要求。上海、浙江已顯現出資源不能配套的困境,而這在更為落后的衡中難以破解。
早在2012年,武邑縣就被列入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計劃2018年4月摘掉貧困縣帽子,但如今扶貧工作仍在繼續。目前全縣僅有兩所高中,二中為其中之一。據當地教育工作者反映,僅一半學生能上普通高中,近一半去了職業高中。
據孟章介紹,目前二中高中部2 000多學生,農村學生占六成,教師僅220名。今年按教育部部署消除大班額,班級被強行拆分,而任課老師數量未變的情況下,原本教2個班的教學任務,變成4個甚至更多。
孟章所言的消除大班額,指的是2017年河北省政府出臺的《關于統籌推進縣域內城鄉義務教育一體化改革發展的實施意見》中的規定,2018年底前,各縣(市、區)基本消除66人以上的超大班額,2020年全部消除。但在衡水,招生人數和師資力量不變的情況下,班級數量的增加,使得師資調整能力和硬件資源配套更為不足,新高考的到來必然再添壓力。
“工資沒有漲,哪兒來錢?又從哪兒招到老師?”孟章表示,教師工資統一由縣里教育局撥發,不經過學校;自己教了近30年,現在稅后工資也就4 500元,而年輕教師待遇不到3 500元。“教師已經青黃不接了,好多年都沒招到教師,我們這兒一年招五六個。”
孟章還稱,學校資金、改善條件都要靠中央財政撥款,一級一級下撥到河北省各縣,二中投影儀、空調都是去年才安裝,實行走班更為困難。“就想著先借用教室,把選科多的人定為一個固定班,其他的科目再走班,大規模走班不可能實現。”他補充道,“有的科目例如物理,如果選了幾百個,那剩下的十幾個人怎么辦?”
長期的資源約束也影響到學生的選擇。根據河北省教育廳對于新高考實施方案政策解讀,新高考將自主選擇權下放給學生,自主選擇考試科目可以實現“考其所長”“考其所好”。但就記者走訪情況看,絕大多數衡中高一學生,對自選科目感到茫然。不涉及新高考的高二、高三學生則表示,即使“6選3”,也要維持原來3門理科矩陣不變。
而這與最先試點的滬浙兩地大相徑庭。根據浙江省教育考試院的初步摸底調查,擬選擇“理化生”和“史地政”組合之外的學生,比例達到60%。“可見原有的考試制度束縛了大量學生。”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文東茅評價。
而在不少觀察者眼中,對于新高考當中繁復的技術性操作,以衡水教育系統目前的基礎更難承載。采訪中,學生們均認為選考應考慮興趣,其次為優勢學科。而一旦開展等級賦分能否避免浙江、上海“選考物理”的風波再度上演,家長們表示擔憂。
一位衡水本市的衡中家長對記者說:“選擇早了,孩子對于科目的了解程度低,選擇晚了是不是不能集中精力放在選考上?其次,既要注重興趣,又要選擇優勢性科目,這對于我們的難度很大。”
在衡水,教育資源瓶頸難以迅速打破。“新高考改革實施后,對教師專業素養要求更高。”衡水市教育科學研究室主任張莉指出,新版高中課程方案和課程標準會更加突出“學科素養”,教學實施、教學評價、高考備考,對于老師而言都是挑戰。“教師學科結構如何優化,教師隊伍如何管理,教學場地、設備等教學資源的數量和結構如何調配等,是高中面臨的難題。”
被淘汰的農村生源
長期掙扎在資源束縛中的教育體系中,最終哪些學生幸運地登上了金字塔的頂端?據記者了解,真正的農村子弟,升入衡水中學的道路越來越窄。新高考模式下,他們的升學機會也不容樂觀。
農業戶籍的居民在衡水市占半數以上,但農村學生所享有的教育機會與人數不成正比。根據衡水市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7年末全市戶籍人口453.6萬人,其中農村戶籍人口為297.1萬,占總數的65%。據記者了解,衡水中學招生范圍僅限于桃城區的初中,其中大部分的招生名額分配給城市戶籍的學生。
根據2018年衡水市教育局公示的分配指標,衡水中學面向全市共招公費生990人。其中,桃城中學(衡水五中)占據400個名額,衡水四中82名、衡水七中74名,衡水九中69名、衡水六中65名,而鄉鎮中學能分到的名額極少,例如大善彰中學僅有15個名額,魏屯中學5名。除衡水五中等幾所民辦校外,公立初中均按桃城區戶籍劃片入學。
考上衡中人數最多的衡水五中是面向全市招生的民辦校,招生不受戶口和劃片影響。據官網介紹,衡水五中教職工800余人,在校生1.7萬余人,是桃城區校園面積最大、在校生最多的寄宿制完全中學。該校沿襲衡中的管理模式,初中部號稱“衡水中學優質生源基地”。一位2010年畢業于衡水五中的出租車司機表示,學校管得嚴,當年班上一半學生都來自農村。
但近年來,隨著學費節節攀升,衡水五中農村生源逐年遞減。衡水五中學籍管理處一位老師表示,這種情況在2010年之后尤為明顯。記者了解到,今年衡水五中初中部學費分為3檔,針對桃城區戶籍生源則相對優惠,成績好的學生學費僅7 500元,其他學生1萬元;非桃城區戶籍學生收費最高,需繳納1.5萬元-2萬元不等,高昂的學費讓眾多家長望而卻步。有家長表示,自己月收入才兩三千元,家庭難當重負。
近年來,許多家庭設法將戶口遷到桃城區,外地學生也開始搶占本地生的入學機會。衡水五中校長劉希峰告訴記者,2018年,衡水五中參加中考的學生共3 300人,其中來自桃城區戶籍的生源近3 000人。
鄉鎮中學升學機會更為難得。近日,記者來到衡水市大麻森鄉大善彰村大善彰中學。這所學校現更名為高新區中學。這所初中采用封閉式管理,全日制寄宿。校長崔濤介紹,學校現有17個班,老師81名,1 008名學生均為農村戶籍。崔濤透露,上屆初三300多學生,能畢業的僅115人。
為了爭奪全校15個升入衡中的名額,學生們需要付出更多努力。“競爭壓力非常大。”崔濤介紹,除了升入衡中的,其余只有不到50人升入普高,近一半的學生“去了職高”。
記者走訪大麻森鄉時,多位村民表示,如果要上市里的中學就必須在市區有房產,家里無力承受。大善彰小學校長張會杰證實,學校近600名學生,大多都通過劃片升入了大善彰中學念初中,很少能去市里,“現在連去衡水五中的學生都很少了”。
升入衡中被外界視為農村學生“鯉魚跳龍門”的飛躍,但越是鄉村,衡中門票越難以獲得。事實是,入學門檻不再僅是學生的努力程度,更多與家境和財力掛鉤。在不少教育學者看來,新高考的規則中,并無有效措施予以改觀。
素質教育有多遠
浙江大學民辦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吳華認為,應試教育的癥結并不在“超級中學”。他進一步指出,更值得關注的問題是教育資源的不足與失衡,“若沒有衡水中學,都是縣級中學,考取北大、清華的還是富人的孩子”。而令雷望紅等觀察者擔憂的是,新高考的到來,“不僅使得教育不公平大為凸顯,而且異化了高考選拔的客觀性。”
改革伊始,素質教育即被納入頂層設計之中。民間呼吁改應試教育為素質教育多年,新高考所提的素質教育,應是多元教育、個性教育、關注學生個體成長的教育。2014年9月4日,國務院發布的《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顯示,新高考改革基本原則為扭轉片面應試教育傾向,堅持正確育人導向,深入推進素質教育,培養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此后,2016年河北省政府下發招考通知,要求各地高度重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合理調配教育資源,引導中小學校積極開展素質教育。 記者在衡水地區走訪多校發現,素質教育仍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常常被簡單理解為課外的活動和講座。多位衡中教師認為,素質教育更多表現為開展社團和學術交流講座。衡水中學原校長張文茂曾公開表示,衡水中學有豐富多彩的活動,全校有60余個學生社團,每年要開展60多項各類活動,如成人禮、80華里遠足、模擬聯合國等。“我們怎么沒有重視素質教育?學校里每年都開展很多社團和講座活動。”一位衡中高二教師說。
劉希峰理解的素質教育更偏于“夢想教育”,讓學生從初中起有生涯規劃意識。但他認為,規則意識同樣重要。例如,這批七年級入學的學生,每天必須要讀《弟子規》。“其他主管校長都說,這些學生比上一屆好管太多。為什么?規則意識就是就是讓學生更規范自己。”
何謂素質教育?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管理學院教授蘇君陽認為,素質教育是把全面提高受教者的綜合素質當做目的,而把具有選拔與促進功能的考試制度當做手段。素質教育模式下,承認學生發展的多樣性,倡導個性發展,注重潛能開發。素質既是教育活動達成的目的, 也是階段性的生成狀態和結果。
素質教育的實施應該是一項長期性工程。相對于用單一標準衡量不同學生的應試教育,素質教育必然是高成本的。蘇君陽表示,基礎教育領域中,應積極地培養與提高學生的認知能力、動手能力、交往能力以及創造能力等,而這顯然需要更長的考察期。孟章則認為,衡水仍以高考結果作為導向,這種素質教育難以實現,“只要有考試就有升學。一個學校的生命力,還是升學率。”
根據河北省教育廳部署,從2017年秋季入學的高一年級學生開始,建立每一名學生高中教育階段的綜合素質評價檔案。2021年普通高等學校在招生錄取中,將把普通高中學生綜合素質評價作為重要參考。目前綜合素質評價體系尚未建立。
記者了解到,在二中,綜合素質評價由班主任打分,記錄學生參與活動、社會實踐等。“實際效果虛得很。”孟章說。
而當地主流概念中的素質教育,對于不少農村家庭而言則是“高攀不起”。不少衡中家長認為,當下的考試評價制度中的“素質”,更多被窄化為唱歌、跳舞等特長,而即便是這些才藝,也應該是先天具備或從小培養。一位衡水本市的高一學生父親認為,素質教育和家庭成長環境有關。“像衡水一些農村孩子,哪有這些條件。我們都希望素質教育,但特長應該從小培養,高中階段就應該學習。”在衡水,素質教育的土壤并不豐厚。在一些觀察者看來,迎來質變不僅需要打破應試思維,尊重學生個性,也需要大力投入教育,縮短城鄉教育鴻溝,而這些短期在衡水難以實現。
“體制再怎么改革,還是要看成績說話。”一位學生母親直言,“新高考改革說得很好,重視素質教育。但只要有高考,就會有衡中存在。”(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的學生均為化名)
(來源:《財新周刊》本刊有刪節 記者 丁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