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鐘春霞 龐貝

養豬,聽起來一點也不高大上,但是它卻和大多數人的生活息息相關。
據相關數據統計,目前,我國生豬養殖量約占世界的一半,豬肉消費量占世界的52%。豬肉的價格,是物價的重要指針;養豬行業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給人民生活帶來切實影響。但與歐美國家相比,我國生豬生產效率仍處較低水平,并且帶來一系列環境污染問題。
如何讓老百姓吃到好吃又健康的豬肉?印遇龍一直都在為這個問題挖空心思。
雖然印遇龍自嘲是個“養豬的”,但是這個養豬的卻是全國獨一人——
他解決了畜禽養殖中濫用瘦肉精、抗生素和高銅高鋅重金屬的難題。他和團隊研發的高效環保安全豬飼料生產技術現已在全國100多家大型企業應用,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
他的研究,影響著全國產值萬億的生豬產業。
一名院士還要親自養豬,有沒有“偶像包袱”?
這個疑問,在看到印遇龍的那一刻就有了答案。
“做農業研究首先要能吃苦,一定要深入實際,走到基層去。”“要研究豬,必須自己養一頭豬。”
養豬養了30多年,“養”出了一個國際知名的畜禽健康養殖中心,“養”出了一位中國工程院院士。
印遇龍是怎樣養豬的?
在長沙市馬坡嶺,從一條小路進去,拐彎處有一個院子——中國科學院亞熱帶農業生態研究所。
當院子里只有3棟員工宿舍時,第一批來所里的湖南桃源小伙子印遇龍在宿舍后面建起了一棟豬舍。
從養豬到打點豬飼料,全部親自動手;
沒有豬籠自己做,沒有豬崽自己抓,幾萬公斤的飼料、豬糞豬尿靠印遇龍與團隊一起托運收集……
印遇龍出這么多成績,就是扎根實際“養”出來的。
從“養豬的”到院士能吃苦就行了嗎?并不是。
全國的養豬人那么多,比印遇龍能吃苦的大有人在,然而成為院士的僅此一人。
養豬的印遇龍是怎樣“養”成院士的?
40年前,印遇龍學的是生物。1978年,印遇龍從湖南師范大學生物系畢業,來到中國科學院亞熱帶農業生態研究所。
當時的副所長劉更另是土壤肥料與植物營養學家,他認為養殖業有著更大的發展空間,特別是第一大肉食來源的生豬養殖,國內飼料產業還沒起步。希望印遇龍能深入研究這個領域。
一番深思后,印遇龍改了行。
隨后,他被派到華中農業大學進修一年。面對新的專業,他如饑似渴地汲取養分。
養豬的艱辛不必說了,做研究的攔路虎也不少。
動物科研與植物科研相比,成本更高,實驗條件更加苛刻。單就采集血液而言,就十分困難,“豬會亂動,插管子會亂咬,連續給豬取血,導致它攻擊性很強。”對于印遇龍和他的團隊來說,煎熬還絕不僅僅在手術臺上。
研究豬的營養物質代謝情況,他們24小時守候取樣;
豬回腸食糜的收集,按實驗要求,每隔7天就要連續收集2天,2天中每隔半小時就要在豬回腸中掏一次,并及時稱重、烘干、磨碎,接著進行10多種營養成分的分析。
為了弄干采集到的豬糞而又不干擾周邊人的生活,他和團隊便把豬糞放在辦公室里,關著窗子烘干。
豬糞臭味難聞,食糜臭味更沖。那年夏天,因實驗室造成辦公大樓充滿了臭味,所領導準備找印遇龍談一談,但走到實驗室,看見門窗緊閉,印遇龍幾個人頂著炎熱和腥臭在工作,卻什么也不忍心說了……
飼料的種類來源越多,研究結果越有說服力。早些年,為了弄到更多雜糧,妻子陶立華四處托人幫他找糧票買雜糧做實驗,“也不曉得家里貼了多少錢,就是想幫幫他。”
1986年和1994年,因工作業績突出,印遇龍被派往德國、英國和加拿大學習工作。也曾被高薪挽留,印遇龍說:“當時,我也曾心動。但我平靜下來一想,我從一個不懂事的農村孩子到取得成績,離不開祖國和人民的培養。我婉拒了Oslege教授的好意。”
印遇龍回來了,帶回來更寬闊的研究視野,還帶回來自費購買的價值1萬多美元的化學試劑和手術器械。
成為了高大上的海歸,是不是就不用養豬了?肯定不是。海歸的印遇龍琢磨的是怎樣把豬養得更好。
1986年進入課題組的黃瑞林研究員,至今還記得印遇龍回國后引進的瘺管手術新方式,“當時是國內第一家”。

2018年印遇龍獲14屆世界豬消化生理大會杰出豬消化生理科學家獎

印遇龍在做豬營養實驗
誰也記不清他在這個領域創造了多少個第一次,而這些圍繞的根本問題就是——如何讓豬長得快?如何讓“放心肉”上餐桌?如何實現生態養殖?
30多年來,在養豬這個領域,他就圍繞著這幾大問題精心飼養著他的豬仔。
據不完全統計,歷年來,印遇龍和團隊用三輪車、平板車搬運和人工配制試驗飼料2.5萬多公斤,收集豬糞1萬多公斤、豬尿5000公斤,分析樣品達4萬多次。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科研工作者要“把論文寫在祖國的大地上”。對于印遇龍而言,就是將研究工作扎根現實,深植于同實際緊密相連的應用研究之中,他做到了,且樂此不疲。
為了讓老百姓吃上“放心肉”,印遇龍連續向抗生素、瘦肉精、重金屬殘留等難題發起挑戰。
如此有的放矢地養豬,養成的豬怎么樣,科研成績又如何?
以實際說話最符合印遇龍的風格。
近40年來,印遇龍為了提高豬飼料利用率,從研究方法、理論和技術創新等方面作出了巨大貢獻。有力地推動我國養豬業向高效、健康、安全、環保方向發展。
他帶領團隊創建了豬瘺管、多重血插管技術、上皮細胞分級等精準測定飼料利用率的技術體系。在國際上首次系統測定了40種豬飼料中養分回腸末端消化率,該技術體系解決了豬氨基酸等養分營養需要與精準供給的技術難題,促進了豬飼料尤其是菜籽餅、棉粕等蛋白質飼料中養分的高效利用。
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回腸末端有效氨基酸供給及平衡理論,應用該理論進行飼料配方可使蛋白質生物轉化率提高了15%;創建豬氨基酸降解與氮減排控制理論和技術,減少氮排放25%,提高飼料利用率30%;建立了功能性氨基酸調控機體蛋白質沉積理論和技術,使瘦肉率提高6%~9%,風味物質含量提高5%~8%。
基于上述理論和技術,他集成創新豬飼料高效利用和功能調控技術體系,并開發系列新產品。成果使飼料利用率提高10%~18%,仔豬成活率提高10%~15%,氮磷排放降低12%~25%,生豬斷奶至出欄,平均日增重730~760g,料重比2.5~2.8∶1,達國際先進水平。
在經濟社會和生態效益方面,他和團隊與企業合作研發出多個改進豬肉品質風味綠色系列產品,并廣泛應用。技術與產品推廣到了150多家企業,使企業每年獲得200多億元的經濟效益。
研發技術培育促進了新希望、新五豐、溫氏、大北農等16家國內上市公司成長和湖南鑫廣安等200多家農牧企業技術升級和企業發展。
此外,他大力倡導生態養豬,為湖南養豬業實現“千億產業工程”做出了重要貢獻。
從2005年以來,他獲得了國內外多項科研獎勵和榮譽,先后受到習近平、胡錦濤、汪洋、路甬祥等黨和國家領導人親切會見;以第一完成人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三項、國家自然科學獎一項。
他先后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先進工作者,首屆“全國創新爭先獎”,光召科技獎,湖南省科學技術“杰出貢獻獎”,中科院青年科學家獎,World Nutrition獎、14屆世界豬消化生理大會杰出豬消化生理科學家獎、科學中國人(2017)年度人物等榮譽。
別看不關注相關產業的人不知道他,在自己的科研領域、在相關企業界、在廣大養殖戶中,印遇龍可擁有眾多“粉絲”。這不僅在于他做研究接地氣,為人不端架子可親可近,與常人對科學家的刻板印象十分不同,更在于他毋庸置疑的專業水準,對行業發展趨勢的深刻洞察和引領。
他帶領團隊共發表SCI收錄論文318篇,被引用8165次,其中被Nature(自然)、PNAS(美國科學院院報)等國際最著名雜志他引6000多次,H指數高達49,入選湯森路透2014年和2015年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和中國引文桂冠獎;主編中英文專著6部。
他作為國家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處理科技創新聯盟的唯一顧問,協同農業部向國務院提出了《關于加快推進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的意見》的報告,經習近平主席審閱后2017年5月31號己由國務院辦公廳正式發文。
他曾在《中國科學報》撰文,題目為《大力發展生態養殖 撬動大農業循環發展》。較為詳細地闡明了他對行業發展趨勢的判斷。

國家自然科學獎證書

湖南省科學技術杰出貢獻獎證書
文章指出:我國畜禽養殖業產生的廢棄物年生產量約為38億噸,含有大量的氮、磷等營養元素,如果把所有動物的糞、尿、排泄物充分利用,能夠滿足植物對有機物40%的需求。但目前綜合利用率不足50%。
目前,受土地等諸多因素制約,種養失衡、環境污染、與人爭糧、品質下降等瓶頸難題,對我國生豬產業發展造成嚴重沖擊。2016年,我國豬肉產量5299萬噸,比2015年減少101萬噸。
對此,他的解決方案是,應圍繞生豬生態健康養殖和安全優質肉品消費,以加快生豬產業轉型升級、推動養殖環境問題有效解決為目標,從農業全產業鏈的角度來思考生豬生態養殖。
他提出了三個辦法:
第一,種養結合,精準扶貧,推進生豬生產循環發展。
采用順應動植物生長規律的生態立體養殖模式,使用配合飼料,多用青綠飼料,使用微生物制劑,少用或不用抗生素,及時清理糞便,可建設成花園式生態農場,確保生豬入口安全,激活生豬免疫調節機制,提高生豬品質,滿足多元消費需求,達到種養平衡,走出一條循環發展之路,推進生豬生產由量向質轉變,有效防治農業污染。
第二,配備設施,樹立典型,推進生豬生產廢棄物減量化、無害化和資源化利用。
配備相應設施,將生豬糞污、病死豬等廢棄物,進行無害化處理,或飼養昆蟲或制作有機肥。選擇養殖密集區域的縣,利用生豬出口的糞污等有機廢棄物,采用生態集成技術,建設大型區域性污染生態養殖工程。所有新建養殖場強制性采用源頭減排技術,確保在源頭減少80%以上污水,已建養殖場進行逐步改造,保障只有糞、尿而沒有污水的排放。樹立使用沼氣等廢棄物循環利用典型,推進農村新能源革命。借鑒河南、成都經驗,或建立糞肥交易系統,或采取PPP模式,建立政府主導、多方參與、農民評議的“抽糞合作社”,推動糞污資源化利用。通過建立“收集—轉化—利用”三級網絡體系,引導農民在環保中長期受益,廢棄物綜合利用率可達80%。
第三、改革創新、發揮優勢,建立生豬生產利益聯盟。
成立全國推進生態養殖工作領導小組,負責協調相關利益單位,宣傳政策、各類標準和技術等,發布在線監控情況,樹立先進典型案例,全面推進生態文明改革。
基于上述考量,印遇龍作為國家生豬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的發起人和盟主,又挑起了更重的擔子。
印遇龍說:“我國養豬業年產值約1.7萬億元,與汽車工業產值相當。聯盟要探索一條創新引領我國生豬生態養殖技術的發展之路,為畜牧業升級提供模版。”
“當前,集約化畜禽養殖的快速發展豐富了餐桌,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水平。但另一方面,養殖廢棄物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卻越來越嚴重。如何讓規模化養殖找到經濟效益與環境效益的平衡點?只有通過科學、健康的養殖方式,比如號召農民使用畜禽糞便為原料生產的有機肥,在農村大力推廣生物沼氣等清潔能源,發展綠色循環農業。如何科學定位生態養殖、如何確立生態養殖的評價體系、如何普及生態養殖……這都是我們需要做的工作。為此,全國從事該領域研究的專家學者和廣大畜禽養殖從業者正在一起努力,引領我國畜禽養殖業朝著科學化、規范化、可持續化的‘生態養殖’之路健康發展。”
印遇龍說:“我有一個生態養殖夢:讓百姓能吃上安全肉、用上生物天然氣、施上有機肥,擺脫環境污染,讓農民不再貧困。”
如果說扎根實際的研究作風讓他可親可近,那么,擁有如此寬廣的兼濟天下之心,并為之畢生努力,則更讓他可敬可愛。這,才是“養豬的”印遇龍院士最為非同尋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