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滿江紅》藝術賞析

梁巧麗

《滿江紅》詞曰：“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是南宋著名抗金將領、錚錚鐵骨的民族英雄岳飛創(chuàng)作的一首傳誦千古的著名詞作，代表了他“精忠報國”的英雄之志，激蕩著極為飽滿的愛國主義精神，滲透著特別沉著的發(fā)奮圖強思想，不斷激發(fā)起人們的愛國心與報國情。從藝術上看，感情激蕩，氣勢磅礴，風格豪放，結(jié)構嚴謹，一氣呵成，具有撼人心魄的藝術魅力。[1]

據(jù)檢索中國知網(wǎng)、萬方數(shù)據(jù)知識服務平臺、中國期刊網(wǎng)等權威數(shù)據(jù)，對《滿江紅》的研究情況如下：約1/2的研究集中在此作品是否為岳飛所作，如王曾瑜的《岳飛〈滿江紅〉詞真?zhèn)沃疇幈婕捌湎的辍罚?/2的研究主要為：對作品的整體賞析，如王愛明的《賞析岳飛的〈滿江紅〉》；對作品中某一詞句出處的解讀，如李金松的《岳飛〈滿江紅〉“壯志饑餐”兩句的出典》；對作品愛國主義精神的分析，如李青唐的《岳飛〈滿江紅〉愛國情結(jié)的當代審視》；對作品藝術特色的賞析，如劉旭的《岳飛〈滿江紅〉鑒賞》主要是從藝術的角度對作品進行鑒賞。從現(xiàn)有研究成果來看，《滿江紅》作為一首傳誦千古的著名詞作，研究者對其藝術特色的研究不足，故本人擬從藝術的角度對這首詞進行賞析。

一.風格上，氣勢磅礴、豪邁悲壯

全詞聲情激越，音調(diào)鏗鏘，上下片皆用仄韻以充分表達這位愛國將領的激烈情懷和雄威氣概。

上片一開始，即下了感情濃郁、音調(diào)高昂的“怒發(fā)沖冠”四個字，一下子把讀者的情緒引向高峰，抒發(fā)詞人無法遏止的憤激之情，為全詞定下了悲壯的基調(diào)。“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胸中熱血沸騰，一股忠憤之氣，噴薄而出，“仰天長嘯”，不僅僅是發(fā)泄他的郁抑不平之氣，表達他對壯志未酬的感慨，更是抒發(fā)了他“氣吞胡虜”的雄心。“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詞人櫛風沐雨，轉(zhuǎn)戰(zhàn)南北，夢寐以求的就是完成擊退金兵，收復中原的大業(yè)。但是趕走敵人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因而不免為之痛心疾首。“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告誡自己，并喚醒天下血性男兒，與他一起共雪國恥，不要讓大好年華虛度，遺憾終生。

下片直接抒寫他的壯志，情詞慷慨。“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句式短促，音韻鏗鏘，感情熾熱而強烈。國家民族的奇恥大辱，何時才能一雪？詞人的一腔民族義憤，語感強烈，力透字背。“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表達踏破重重險關、直搗敵人巢穴的決心。“踏破”表現(xiàn)出一往無前的氣勢。“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式的憤激之語，表現(xiàn)對不共戴天的敵寇的切齒痛恨。“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再度慷慨明誓：等到失地收復、江山一統(tǒng)之后，再回京獻捷。“收拾”表現(xiàn)出詞人堅定從容，信心滿懷。

全詞用鏗鏘有力的語言，表現(xiàn)出詞人堅定而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奮發(fā)向上、堅持抗金的態(tài)度，氣勢磅礴，給人豪邁悲壯之感。這首詞豪邁壯烈的藝術張力和悲壯的魅力，已故著名歷史學家、詞學家繆鉞先生評價其為“壯志難酬的孤憤”。

二.結(jié)構上，規(guī)范自然、倒裝生動

滿江紅是詞牌名，又名《上江虹》、《念良游》、《傷春曲》。唐人小說《冥音錄》載曲名《上江虹》，后更名《滿江紅》。宋以來始填此詞調(diào)。《欽定詞譜》以柳永“暮雨初收”詞為正格。九十三字，前片四十七字，八句，四仄韻；后片四十六字，十句，五仄韻。用入聲韻者居多，格調(diào)沉郁激昂，前人用以發(fā)抒懷抱，佳作頗多。另有平聲格，雙調(diào)九十三字，前片八句四平韻，后片十句五平韻。岳飛的《滿江紅》全詞分為上片和下片，上片九句下片十句,標準字數(shù)93字(上片47字,下片46字),每片的偶數(shù)句押韻,仄聲韻，完全符合滿江紅詞牌的結(jié)構和押韻規(guī)則。

在結(jié)構上，本詞還運用了逆敘倒挽、藕斷絲連的技法。

逆敘倒挽就是倒裝，沒有直寫，將后一句倒轉(zhuǎn)到前，可以避免語言的平直，增強詩句的氣勢，使詩歌獲得意直語曲、無露不縮的美學效果。“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這是倒裝的筆法,先突出個特異的形象—“怒發(fā)沖冠”,以抒己之情,引起讀者的注意；然后說明這形象的原因。“憑欄處”,是篇中主人公所在的地方,“憑欄”又是個遠望的形象；“瀟瀟雨”是當時的實景,而又表示著時間是秋天；“歇”就是雨停了,憑欄者就可以遠望了。“望”當然是向剛剛班師的中原望。望到了什么呢?望到的是得而復失的土地,蘇而復困的人民,當然故都汴京,被俘二帝也在懷念之中。望到的是這,想到的是這,怎么會不義憤填膺,以至“怒發(fā)沖冠”呢!開始三句先樹立一個特殊形象,再說明這形象形成的原因。這種倒敘筆法能突出重點,筆法是很好的。[2]“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是詞人情感的直接抒寫，作者心潮洶涌澎湃，引發(fā)了對過去的回顧:“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塵于土”，是對過去的反省，表現(xiàn)作者渴望建立功名、努力抗戰(zhàn)的思想。“八千里路云和月”，是說不分陰晴，轉(zhuǎn)戰(zhàn)南北，在為收復中原而戰(zhàn)斗，是對未來的瞻望。這一聯(lián)，從語意上是倒裝。

詞的上片與下片的關系，在音樂上是暫時休止而非全曲終了，在章法上是承轉(zhuǎn)過渡。因此，在上片到下片的“過片”中，須做到若斷若連，意脈相屬，用形象的話來說就是“藕斷絲連”。[3]詞的上片，通過壯志未酬、歲月無情流逝的憤懣，表現(xiàn)出作者迫切想要建功立業(yè)的心態(tài)，又夾雜著復雜的感傷之情，以引起下片的怒嚎。“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一腔悲憤，噴涌而出，字字有情，字字皆恨，徽欽兩帝被擄，猶不得還，這是何等的恥辱啊，岳飛身為南宋臣子卻束手無策，這仇恨在岳飛的心中經(jīng)久不滅。[4]“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這幾句承上,說明“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的原因，過渡自然，意脈相承，前后呼應得很好。

三.其它藝術手法的運用

（一）直抒胸臆、情景交融

詞人的強烈情感，主要通過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表達出來的。上片中，“怒發(fā)沖冠”、仰天長嘯”、“壯懷激烈”。金兵侵擾中原，燒殺虜掠的罪行所激起的雷霆之怒；無路請纓，報國無門的忠憤之嘯；殺敵為國的宏大理想和豪壯襟懷，都通過詞人的語言直接表達出來。“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自勉和鼓勵、鞭策抗金將士，直接抒寫出來。下片中，詞人對于民族敵人的深仇大恨，對統(tǒng)一祖國的殷切愿望，對忠于朝廷即忠于祖國的赤誠之心，都是通過語言直接抒寫出來的。當代詞學家唐圭璋也指出：此首直抒胸臆，忠義奮發(fā)，讀之足以起頑振懦。[5]

上片有“憑欄處、瀟瀟雨歇”之景，“瀟瀟”形容雨勢急驟。一陣急雨剛剛停止，詞人站在樓臺高處，憑欄遠望，只見“故宮離黍”，“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張元幹《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此景和他心中之怒、之嘯、之懷是一致的，以情寓景,觸景生情，國難家仇齊涌心頭的岳飛形象便躍然紙上。“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下聯(lián)形象地概括了岳飛個人和戰(zhàn)斗歷程，其中“八千里路”,言其轉(zhuǎn)戰(zhàn)路程遙遠；“云和月”,點明日夜行軍作戰(zhàn),風餐露宿的艱苦，景中有情,曉暢如話,又富詩意。[6]

（二）劈空而起、夸而有節(jié)

劈空而起的藝術方法是古典詩詞常見的開端方式，目的是為了表達強烈的思想感情。

詞的首句起勢突兀,似天外飛石,破空而來。一句成語、一個“怒”字,為全詞總帽,領全篇氛圍。作者拔地而起.憤怒的情感像長江大河洶涌的波濤一瀉而出，他怒發(fā)沖冠，仰天長嘯，怒的是金兵一次次的野蠻人侵，宋王朝拋家棄國的積極投降和消極抗戰(zhàn)；嘆的是自幼就培養(yǎng)起的“精忠報國”的決心和希冀無法實現(xiàn)。[7]“憑欄處、瀟瀟雨歇“，本來是秋天雨停了，詞人站在樓臺高處，憑欄遠望而引發(fā)的情感。詞人望到的得而復失的土地、蘇而復困的人民,當然故都汴京,被俘二帝也在懷念之中，以至“怒發(fā)沖冠”!因為情感特別強烈，所以才天外飛來似地爆發(fā)式地用“怒發(fā)沖冠”四個字作一個總起。

夸而有節(jié)就是運用夸張的藝術手法，它可以使情感得以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夸而有節(jié)，就是夸張必須合情合理，不能違背事物的本性。“怒發(fā)沖冠”意為由于異常憤怒，以致頭發(fā)豎起，把帽子也頂起來了。這是藝術夸張，用夸張手法表現(xiàn)出極度憤怒之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駕長車”，極言岳家軍的氣勢與聲威。“踏破”“山缺”，是以夸張筆墨寫赫赫戰(zhàn)果。整句是以夸張的手法表達了對兇殘敵人的憤恨之情，同時表現(xiàn)了勝利的信心和無畏的樂觀精神。詞人運用的夸張都合情合理，沒有脫離生活的依據(jù)。

（三）點鐵成金、用事入妙

點鐵成金、用事入妙都是指用典。點鐵成金是直接化用他人詩句。《滿江紅》中，“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化用了樂府詩《長歌行》中“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不要虛度年華，不要等年老時空悲切，這是告誡自勉，同時也是喚醒天下男兒。“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是化用了王維《老將行》中的“賀蘭山下陣如云,羽檄交馳日夕聞”，意思是“賀蘭山下陣如云”我就駕長驅(qū)直人的戰(zhàn)車(即軍隊)踏破賀蘭山的缺口處破其如云之陣。這兒“賀蘭山”是專用名詞,用作通用名詞代表任何地方,意思是什么地方陣如云,我就踏破什么地方,破那如云之陣。[8]

用事入妙，用事，即用典，征引神話傳說、歷史故事及經(jīng)史子集中的語句，加大詩詞的容量。詞的第一句“怒發(fā)沖冠”，概括了先秦時藺相如完璧歸趙和荊軻刺秦王兩個故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發(fā)上沖冠”；《史記·刺客列傳》荊軻要為燕太子丹報仇雪恨，“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岳飛當時也正是這些想法，因此很吻合地用上了這個“怒發(fā)沖冠”。這么一概括，又把“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氛一下子奪過來籠罩住這一闋詞的意境，增強了它的感染力。并且也很自然地引起下面的“瀟瀟雨歇”和“壯懷激烈”。這就是“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的一個很好的例子。昔人在詩詞里運用典故成語，都必須是為了它能夠發(fā)生這樣的效果，才甄選遴用的。[9]

（四）自然成對、時空交織

自然成對是指對偶，要做到兩個語言格式的句法相似、詞性相對、字數(shù)相等、平仄相拗的同時，還必須做到生動流走、渾然天成。時空交織是詩詞中作者為了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現(xiàn)復雜的情思，將時間與空間交織在一起。“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塵與土”和“云和月”是對偶，“三十功名”和“八千里路”是時空交織，反思以往，包羅時空，既反映轉(zhuǎn)戰(zhàn)之艱苦，又謙稱建樹之微薄，識度超邁，下語精妙。“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運用對偶手法，一縱一橫，從時空上不但提升了詞的審美境界，而且更好地表現(xiàn)出詞人希望繼續(xù)馳騁疆場，堅持抗金，收復中原的決心和堅強的意志。“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中的“饑餐胡虜肉”和“渴飲匈奴血”是非常整齊的對偶，充分表現(xiàn)了詞人對敵人的刻骨仇恨和報仇雪恥的堅定決心和豪情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