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野
【摘 要】酒神精神是德國哲學家尼采提出的概念,源于古希臘酒神祭祀活動,并在古希臘戲劇作品中充分體現。基督教“道德化”上帝出現以后,酒神精神宣告式微,但在20世紀以尼采“超人學說”的形態借腹重生。現代人面對“人役”和“物役”的雙重壓制,酒神精神是其超越自身局限、走向永恒自由、達到生命理想狀態的內在力量。
【關鍵詞】狄奧尼索斯;酒神精神;希臘悲劇;超人哲學
中圖分類號:I54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23-0017-02
一、古希臘悲劇源頭的酒神精神
(一)“酒神精神”與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經歷密不可分。狄奧尼索斯被赫拉派提坦神殺害后,心臟被父親宙斯取出,靈魂被注進忒拜國公主塞墨勒的體內,從而得以重生。因此,狄奧尼索斯是一個可以沖破生命局限,抵抗命運不公的神。《偶像的黃昏》中尼采總結道:“肯定生命,讓生命意志在生命最高類型的犧牲中為自身的不可窮盡而歡欣鼓舞——我稱之為酒神精神。”[1]
(二)古希臘悲劇起源于古希臘人對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祭祀活動。古希臘人認為狄奧尼索斯為他們帶來了葡萄的種植和釀酒技術,每年三月葡萄酒出產時,希臘人為表達對狄奧尼索斯的敬意,要在雅典演唱“酒神贊歌”。在加入演員和一定長度的故事后,就成了戲劇最初的形態。之后,由部落首領、神職人員甚至國王才能扮演的歌隊長這一角色逐漸變得由非神職人員、無特權階層也可以扮演,用來“娛神”的戲劇活動有了“娛人”的功能。通過角色扮演,人神相隔的觀念被打破。
(三)酒神節儀式中,人們戴上面具扮演諸神、動物,扮演男人或女人,神靈、動物、性別不再有界限,野蠻與文明、卑微與神圣、性別和階層的差異統一到一個大共同體中。達到了與宇宙合二為一的境界。
二、酒神精神在古希臘三大悲劇家作品中的體現
(一)《被縛的普羅米修斯》是古希臘悲劇家埃斯庫羅斯的代表作。講述普羅米修斯為了幫助人類免于被殘暴的宙斯消滅,為人類帶來火種,并傳授醫藥、占卜等技術。宙斯被普羅米修斯的行為惹怒,將其丟棄到高加索山上受罪,讓鷹日夜啄食他的肝臟。而普羅米修斯永不認錯和屈服。尼采認為“誰懂得普羅米修斯傳說的最內在核心在于向泰坦式奮斗著的個人顯示褻瀆之必要,誰就必定同時感覺到這一悲觀觀念的非日神性質。”與日神所要求的適度與克制明顯不同的是,不斷反抗的普羅米修斯身上“泰坦式的沖動”是他與酒神精神之間的共同點。
(二)《俄狄浦斯王》是索福克勒斯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俄狄浦斯解開斯芬克斯之謎為忒拜解除災難后成為了忒拜國王。為解除忒拜的瘟疫,俄狄浦斯必須找出殺害前國王的真兇,卻在調查中發現殺害真兇其實就是自己,遂將雙眼刺瞎并自我放逐,以這樣的贖罪方式祈盼忒拜城的瘟疫消失。
俄狄浦斯一直努力避免預言成真,卻又一步步進入命運設計好的圈套,他沒有選擇逃避,而以一種獻祭的方式拯救了忒拜人民。在與命運的較量中他顯示了凡人的崇高和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俄狄浦斯從容赴死獲得新生,以肉體的隕滅獲得精神上的自由與解放。在俄狄浦斯悲劇命運的背后,是他受壓抑的鮮活奔放的原始生命力,在與命運的較量中,他不斷地走向永恒的自由。
(三)歐里庇得斯的作品《美狄亞》中,美狄亞愛上了伊阿宋,為了愛情拋棄家人、背叛祖國。然而,伊阿宋在得到美狄亞從父親手中偷得的金羊毛后,卻要娶科任托斯國王的女兒,而美狄亞則要面臨被科任托斯國王驅逐出境的命運。她在巨大的悲痛與憤怒之下,用毒藥害死了科任托斯公主和國王,殺死與伊阿宋的親生骨肉以報復丈夫的背叛行為,最后乘坐龍車逃向雅典。
美狄亞的遭遇可以說是當時希臘婦女卑微地位的寫照,她勇敢地向男權社會宣戰,擺脫傳統的社會教條和倫理限制,不加克制地追求人性的自由與解放。當她殺死孩子乘坐龍車飛走,我們仿佛看到了她向這個不公的世界進行復仇后獲勝的暢快,而酒神精神就蘇醒在美狄亞復仇的腳步聲中。
(四)古希臘悲劇中的主人公們在苦難中向著救贖之路不斷進發,并在之后獲得身心的解放和自由。當生命的原始力量突破種種局限被酣暢淋漓地展示時,酒神的精神便在大地之上彰顯,卑微的普通人與諸神分庭抗禮,神人同形同性,“國家與社會,一般而言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種種鴻溝隔閡,都讓位于一種及強大的、回歸自然心臟的統一感中去了”[2]。
三、酒神精神的借腹重生
(一)基督教的“道德化”上帝出現后,酒神精神被一種虛無消極的生命態度替代。《舊約》中的耶和華既可以在大發慈悲之心時解救黎民蒼生,也可以降下洪水和蝗災等各種災害,這是強力意志和自然力量的體現。在道德化的“上帝”出現后,“原罪觀念”將人們緊緊依附在上帝和教堂周圍[3],人們再也無法以積極態度向命運宣戰,更遑論打破人與神的邊界,酒神精神也從此宣告式微。
(二)對酒神精神的另一重壓抑來自現代社會。現代人經受著人役和物役的雙重壓迫。在物質崇拜和消費狂歡背后,是逐漸模糊的道德標準和缺乏自省的人生態度。英國作家D·H勞倫斯認為:只有人的全部自然本性得以充分發揮,使人的原始本能充分復活,機械統治下黯淡的人類生活才能煥發光彩,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才能恢復。[4]因此,要在發達的消費社會里重新打撈出生命的尊嚴與意義,必須擺脫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的奴役。
(三)在這個關頭,尼采高呼“上帝已死”,提出要“重估一切價值”,“超人哲學”應運而生。“超人”就是沖破一切傳統思維方式和道德規范的束縛,具有鮮明個性和創造力的人。他是自然和社會的立法者,永遠與惡劣的生存環境做不懈斗爭,曾一度式微的酒神精神在20世紀以尼采所提出的“超人”學說重新出現。
四、現當代戲劇中的酒神精神
(一)1982年的音樂劇《貓》多年來一直常演不衰。為爭取進入天堂獲得重生的機會,杰里科貓輪番登場,炫目的舞蹈和激昂的演唱使頹廢化的舞臺在一片生命氣息中恢復了力量。臟貓格里澤貝拉雖然身份卑微、倍感孤獨,但是她對美好的生活懷著熱切的向往,她一直沒有放棄進入天國獲得新生的理想,最終在《memory》的美好旋律中進入天國,獲得了自我的救贖和超越。
(二)尤金·奧尼爾的《旅程》從第二幕起,人物開始飲酒直至劇末。他們在醉酒中修補親情,在高唱酒神精神中實現生命與宇宙的融合。過去、現在與將來融為一體。現代人在狹小空間中體驗古老的酒神精神。在迷狂中人性得以解放,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舒暢與自由。[5]
(三)彼得·漢得克的《自我控訴》中,一個人經歷由“自然人”到“社會人”的轉變,并不斷地嘗試突破文明社會帶來的規范,試圖超越束縛,達到最理想的生命狀態。與希臘悲劇中諸多英雄一樣,力圖打破社會強加在自身的局限,文明與粗魯、高貴與卑微、性別和階級差異在這一刻通通不復存在,而是進入到了一個大的共同理想中,讓人成為自己的立法者。
五、結論
人類與生俱來的局限性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認識自然能力的提高不斷地得到超越,可副作用是,人在機械化勞動過程中,成為社會的一顆螺絲釘,跟隨社會這臺大機器一起運行。[6]人類個體受到的壓制換成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那么,只要“物”的壓制沒有消失,只要不合理規范對人的奴役一直存在,那么倡導反叛與超越、肯定自由與生命意志的酒神精神就永遠不會過時。
參考文獻:
[1][德]弗里德里希·尼采.偶像的黃昏[M].李超杰譯.上海:商務印書館,2013.11.
[2][德]弗里德里希·尼采.悲劇的誕生[M].孫周興譯.上海:商務印書館,2012.6.
[3]吳增定.《敵基督者》講稿[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8.
[4]任媛.存在困境中對自我生命的關注——西方現代文學中的酒神精神[J].山東文學,2007.7.
[5]高洋,潘惠霞.“評尤金·奧尼爾《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高唱酒神精神的一曲現代悲歌”[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0.6.
[6][美]赫伯特·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研究[M].劉繼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