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去 年冬天,我只身一人來到北京,開啟一 段令我多少有些不安的新經歷。在幾乎完全陌生的環境中,閱讀成了我排解孤寂和煩惱的主要方式。而著名作家格非的作品,在我的閱讀計劃中,占了很大的比重。
之所以選擇讀格非的作品,一是因為他作品中時常透露出的寂寥感很符合我此時的心境;二是因為他是我的鎮江同鄉,他的很多作品都是以家鄉為底色和背景,能讓我在閱讀中感受到某種親近和愜意。細細想來,這是一種似乎有些矛盾的心理——我是在享受寂寞,還是在抵御寂寞呢?
知乎上有網友說,格非的作品可能大部分人不會去讀,但是一旦讀了他的作品,你就會愛不釋手,甚至終生成為他的擁躉。我覺得這句話有些道理。我想,格非之所以出色,在當今文壇中讓人寄予厚望,一是因為他作品的風格獨樹一幟;二是因為他文采飛揚,足以令任何挑剔的讀者折服;三則是其作品中透射出的廣遠而又深邃的思想。
坦率地說,這幾個月我所讀到的格非作品,大部分都已經不是初次閱讀了。但每讀一次,都能從中讀出不一樣的信息。我想這就是格非的魅力,是其作品風格令人稱道的地方,即眾多文學評論所點評的“千里埋線”“曲徑通幽”。比如在《望春風》第一章中,談到儒里趙村在解放后推選農會主任,縣里來的嚴政委提議讓村里最窮的趙德正擔任,正當村民鴉雀無聲不置可否時,一個婦女站起來表示反對,并舉出種種理由。此后,該婦女被任命為農會副主任,后又被提拔到鄉里任職。但小說在此處對這名婦女的其他信息按下不表。直到讀第二遍時,我才從后文的多處情節中讀出,其實這名婦女就是文中主人公苦苦找尋的母親。而母親在此處顯露出的好強的個性,又為其檢舉父親導致父親自殺這一悲劇埋下了伏筆。
作為中國頂尖高校清華大學的教授,格非的國際視野毋庸置疑。他早期的作品就深受西方文學的影響,以故事結構和敘事風格的詭異見長。這也是他一以貫之的獨特風格。但在格非新千年后出版的幾部長篇小說中,你也很容易讀出中國古典文學的質樸與優雅。比如我在讀《江南三部曲》第一部《人面桃花》時,就恍惚有一種在讀《紅樓夢》的錯覺。像這段秀米和張季元談論花事的對話:
(秀米問)“表哥也會喜歡那些花花草草嗎?”
“那就要看它是什么花了。”張季元沉思片刻,這樣回答她,“蘭生幽谷,菊隱荒圃,梅傲雪嶺,獨荷花濯淖污泥而不染。其志高潔,故倍覺愛憐……制芙蓉以為衣兮,集芰荷以為裳。”
最后兩句是《離騷》中的句子,只可惜張季元將它說顛倒了。不過,秀米卻懶得去點破他。
張季元見秀米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忽然來了興致,問道:“玉溪生詩中有吟詠荷花之句,堪稱妙絕,你可記得?”
這原是《石頭記》中黛玉問香菱的話。看來,這小胡子還有點酸。秀米真是不愿搭理他,便懶懶地答道:“莫非是‘留得殘荷聽雨聲嗎?”
不料,張季元搖了搖頭,笑道:“你把我看成林妹妹了。”
“那表哥喜歡哪一句?”
“芙蓉塘外有驚雷。”張季元道。
聽他這一說,秀米忽然想起小時候,她父親帶她去村外野塘挖蓮時的情景,心里突然充滿了一種空寂之感。父親愛蓮成癖,夏天時,他的書桌上總是擺著一盆小小的碗蓮,以作清供。她還隱隱記得花朵是深紅色的,艷若春桃,半斂含羞,父親叫它“一捻紅”。有時他也會將花瓣搗碎,制成印泥。
這樣的描寫在格非近期的作品中隨處可見,這既體現了作家不囿于既有風格、尋求自我突破的精神,也反映出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探索、理解和認同。至于何以會出現這種變化,我想,一方面說明他在學術造詣上的漸深和創作思維上的成熟;另一方面,大概也與他本人的歷練有關,譬如他在2000年后從摩登時尚的上海遷居到了古老厚重的北京。
小說作為文學品類中的集大成者,可以體現出作家在各種文學體裁和文字表達上的功底。在格非的小說作品中,你可以讀出散文的優美、詩歌的雋永、寓言的譏諷和戲劇的沖突。你常常會驚嘆于他的語言的豐富和精彩,他筆下錦繡的庭院、氤氳的荷塘、闃寂的原野、璀璨的星空,都是那樣的令人神往,卻又與故事的鋪陳相得益彰,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例如以下兩個片段:
(其一)天上沒有一絲風,四周一片岑寂。趙孟舒走不多遠,就說走不動了。兩人坐在路邊的田埂上歇息。寶石般純凈的天宇,橫貫著一條璀璨的星河。數不清的金屑,東一堆,西一堆,密密匝匝,鋪成絢麗的緞帶。不時有流星嗖的一下,像箭一樣射向銀河,拖著蝎尾似的光帶,消失在耀眼的金粉堆里。
(其二) 如果把目光從趙先生家庭院上空移開,稍稍偏向東南,就可以看見王曼卿家的花園了。與方伯府邸繁復而精巧的宅院不同,曼卿家的園子,不過是用薔薇花枝密密匝匝地編織而成的一個籬笆院落。桃、杏、梨、梅,應有盡有;槿、柘、菊、葵,各色俱全;蠶豆、油菜、番茄、架豆,夾畦成行;薄荷、雞冠、臘梅,依墻而列。花園外,就是一望無際的桑林和麥田,斜斜的坡地一直延伸到菱塘那彎月形的波光水線。
這兩個片段都摘自《望春風》第二章,雖說是描寫景致,但卻對人物形象的展現和故事情節的鋪陳用意頗深——其一是以璀璨而又純凈的星空襯托出趙孟舒淵博卻又單純、脆弱的形象,為其悲劇性的結局創設出空靈而又凄美的場景;其二所描繪的“曼卿的花園”繽紛多彩、意趣盎然,體現出王曼卿妖嬈多姿、豁達樂觀的生活情趣,也為在她身上發生的一系列離奇故事,以及她對人對事的態度提供了些許合理的解釋。
格非的作品少有直白式的思想灌輸,其早年間的很多作品甚至讓人讀后感到不知所云。但就思想性而言,作家通過筆尖向讀者傳遞出的信息,不可謂不廣博,不可謂不深邃。
在《江南三部曲》中,格非將大量的筆墨用在對“花家舍”的闡釋和演繹中,體現出他對于“世外桃源”這個千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所向往的理想社會的不同見解,反映出他對于理想主義者的一種既尊重又同情、既無奈又有些蔑視的復雜態度。在他早年間的另一部作品《欲望的旗幟》中,也表現出了同樣的感情。通過書寫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巨大差距,格非對知識分子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事與愿違的行動力進行了生動的揭露和尖銳的批判,極具現實主義的感染力。
在《春盡江南》中,作家通過信馬由韁式的漫談,涉及婚姻、家庭,教育、醫療,商界、政界,黑道、白道……道盡了現代人在生活中面臨的種種矛盾、迷惘與困惑,也是對當下流行的“中年危機”的一次恰當的詮釋。
在《望春風》中,作家從一個普通人的視角講述了一群普通人的故事,展現出一段延續了半個多世紀的江南農村變遷史,以小見大,圖景恢宏,透露出濃濃的鄉土情懷、家國情懷。小說中對資本主義勃興、生態環境惡化、傳統鄉村消失等當代社會問題的描畫,頗值得玩味,令人深思。
我在讀這些作品的時候,常常有一個疑惑,仿佛作者仍生活在自己的家鄉,很多平民化的語言和思維都讓我一時忘了他作為“學院派”代表作家的身份。毫無疑問,作家的作品中滲透著他自己的思想,包含了他對人生的感悟、對生活的態度。但小說不是寫給自己看的,也不是寫給一小部分人看的,必須能激起大部分人的閱讀興趣。成功的作家應該明白一個道理:老百姓的思維就是作家最好的思維,群眾的思想就是寫作最好的思想。從最近的幾部長篇小說來看,格非已經深刻地領悟并運用了這個道理。他在保持敏銳的洞察力的同時,擺脫感性的表達方式,身在學苑而不為學術思維所束縛,心系鄉野卻工于化艷俗為風雅。其作品構思巧妙、立意深遠、生動有趣、令人回味,足以為他贏得任何贊譽。
我在北京的住處,雖說臨近長安街,但卻破敗、雜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下班后躺在宿舍的床上,總能聽到窗外不遠處傳來“咯咯咯、嘚嘚嘚”的聲音,我一直以為那是胡同里大人在逗著誰家的小孩。直到一個盛夏的傍晚,我看見隔壁屋頂的平臺上,有一個光著上身的中年男人在喂鴿子,嘴里發出了同樣的聲音。這個畫面讓我想起了格非在他的作品中一再揭示的道理——很多我們深信的真相,未必就是事實。
回憶起我最初讀格非的作品,是在剛上高中時。第一次離開家在外求學,一次偶然的機會,了解到同鄉有這樣一位“先鋒”作家,于是就在學校圖書館借閱了幾乎所有能借到的他的書——《褐色鳥群》《樹與石》……現在想來,這些書籍的名字和封面,以及書里那些晦澀、玄奧,讓人如墜云霧卻又意猶未盡的文字,已經和我的青澀歲月無法分割。這么多年過去,每次看到“格非”的名字,捧起他的書,我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在我懵懂、蠢動又脆弱的青春期帶給我的感動,或許將會伴隨我的一生。
作家在寫作的時候,會將自己的想法滲透到他的作品中,再通過這些作品影響到他的讀者,讀者也會將這種影響及于他們身邊的人。推而廣之,一個作家的影響,會在千千萬萬的人群中傳遞。這樣看來,一個優秀的作家,他在寫作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擔負起了改變他人進而改造社會的責任。能和這樣一位作家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出生在同一片故土,讓我感到愜意。
澳門葡京大酒店
澳門葡京大酒店內設葡京娛樂場,是名聞中外的大賭場。建于1970年。葡京大酒店除賭場外尚有客房、商場、銀行和商務中心。各類風味餐廳更是美輪美奐。葡京大酒店的一幢大樓形如鳥籠,其入口處有雨篷大張。故當地人稱為獅子口。為萬萬進不得之意。或寓人入其中,如鳥投籠,將不能脫身之意。澳門人稱賭博為搏彩,在葡京娛樂場亦張貼告示,稱搏彩為娛樂,只可用身邊小錢,不可傾家蕩產云云。猶如香煙盒上告誠人們“吸煙有害健康”一樣,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