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敖包

申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廣東省小小說學(xué)會會長，《小說選刊》特約責(zé)任編輯。發(fā)表各類文學(xué)作品400多萬字，出版中短篇和小小說作品集18部。作品被國內(nèi)選刊、選本大量選載，獲得小小說金麻雀獎等各類獎項60多項。

我 十四歲那年，村里曾經(jīng) 下過一場罕見而怪異的冰雹。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敢確定，那場冰雹是不是與我們?nèi)齻€小屁孩有關(guān)。

在我們村子的北面，有座巨大的敖包山。山陡無路，還有許多神秘的傳說。其中之一就是，山上有神靈鬼怪。據(jù)說它們就住在敖包里面，誰敢來冒犯它們，就會遭到報應(yīng)。為此，連大人都不敢輕易上山。

但是，我們那時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學(xué)校又長久放假，整天閑得沒事干。這天，在經(jīng)過密謀之后，我和石柱、連鎖三人，就爬上了敖包山頂。我們就是要去看看敖包長啥樣，看看山頂上到底有沒有妖魔鬼怪。

氣喘喘地站在山上往下看，村子忽然變小了，好像只有大人的巴掌那么大，就連村旁的龍頭山，也變成了小土堆；村邊的小河，成了一條白線。在這里還可以看到遠處的縣城。縣城籠罩在煙霧之中，就像是一片大海，高一點的樓房正像海上的船。那里，正有高音喇叭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們?nèi)颂_喊叫起來，向全世界宣告我們爬上敖包山了。

接著，我們就來到了那座神秘的敖包的前面。這真是好大一座敖包，由大大小小的石塊壘成。由于年代久遠，風(fēng)吹日曬，敖包外層的石頭都風(fēng)化了，石縫里還有雜草和小樹探出頭來。

我們繞著敖包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心說神秘的敖包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啊！那些神仙和妖魔，難道都住在這里面嗎？他們怎么住呢，彼此不打架嗎？

縣城里帶有火藥味的喇叭聲隱隱傳來，似乎把什么東西一點點注入了我們的血管，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產(chǎn)生了一種無所畏懼的勇氣和強烈的破壞欲望。我們?nèi)藥缀醍惪谕暤卣f：“拆！拆開看看這里面到底有什么東西！”

說干就干，我們就從敖包一側(cè)動起手來。

大石頭滾，小石頭扔，破壞的速度總是比建設(shè)的速度快。大約用了一個多小時的光景，敖包已經(jīng)被我們拆掉一小半了。可是除了拆出一些蛇皮之外，并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

接著拆！

拆到一半的時候，終于在敖包的中心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個肚大口小的瓷瓶。瓷瓶不大，是立在那里的，瓶口也是敞開的，樣子很是古老。我們剛一觸動瓷瓶，卻見里面飛快地竄出一條小白蛇來，鉆進石縫里不見了。我們半天不敢碰那瓷瓶，后來終于把它拿起來，搖一搖，里面有水；把水倒掉，就什么也沒有了。很奇怪那條小蛇住在里面干什么，它是靠什么活著的？再看那瓷瓶，上面卻畫著古代美女像，還有男人拉弓射箭的場面，很是漂亮。但是我們一看見那美女，立刻就斷定這屬于封資修的東西，二話不說，舉起來就把它摔到石頭上，啪的一聲，立刻四分五裂了（后來推測這是遼瓷，價值頗高）。

我們繼續(xù)拆，繼續(xù)找，可是除了這個瓷瓶，什么也沒有了。我們就有點失望，哪怕能找到半個妖魔鬼怪的腳趾或者半根神仙毛也行啊！

天近晌午了，太陽熱辣辣地懸在頭頂上，我們?nèi)说念^上都冒出汗來。本說要把那條小白蛇找出來打死，可是找來找去找不見，只好作罷。我們把上衣都脫了，拿在手里當成旗幟一般揮舞，向山下狂喊亂叫，好像我們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我們瘋夠了，就下山回家。一路上，都在拿隨手撿的那些瓷瓶碎片丟著玩。后來連瓷片也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奇怪的事情是在第二天發(fā)生的。那一場暴雨冰雹下得，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怕。老天好像發(fā)怒了，先是狂風(fēng)暴雨，接著就砸下了雞蛋大小的冰雹。山搖地動的霹雷一個接著一個，好像總在我們村的上空炸響，黑云翻滾，天昏地暗，令人心驚膽戰(zhàn)。上年歲的人一邊往外扔切菜刀、鏟子之類的鐵器，一邊就說：“哎呀，這是誰呀，怎么把老天爺給得罪下了？”我們?nèi)齻€人都嚇得躲在各自家里不敢動，暗自慶幸還沒來得及把拆敖包的事情說出去。

這場冰雹把全村所有土地的莊稼都砸得溜平，不可思議的是鄰村的莊稼卻沒有砸壞多少。那年，地里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人們只能靠國家的“返銷糧”度日。每人每月二三十斤糧食，根本就吃不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