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龍頭

申平

拆 敖包惹禍以后，我們三人蔫了好長時 間，不敢再胡作非為。后來學校終于開學了，我們就都上學去。稀里糊涂就中學畢業(yè)了。這時我們都已年滿十八歲，便都回鄉(xiāng)當起了農民。我們成了大人啦！

但是成了大人的我們依然有點不著調。血管里似乎沉淀下了什么東西，一有機會就想搞點破壞，忍都忍不住。

這年冬天，我們三人一起去參加了治山修河大會戰(zhàn)，到龍頭山上去打石頭。

龍頭山，還有山下的小河，那是我們童年的樂園。一到夏天，到河里去洗澡摸魚，到山上去騎老龍頭曬太陽，是我們最快樂的事情。可是現(xiàn)在，美好的時光不再，我們的心情都有點黯然。

我們就在上山打眼放炮休息的時候，依然喜歡騎到老龍頭上去大喊大叫。

老龍頭，真的很神奇。一條紅褐色的火石線從石壁上彎彎曲曲爬過來，到這里便突兀出一堵巨大的火石砬子來。火石砬子奇絕雄偉，形狀怪異，加上顏色鮮艷，如果你站在山下往上看，會看出那上面好像真的有龍角、龍眼這些東西。老龍頭凌空下探，很像要下山喝水。于是就有了許多傳說，于是村人就在山下建了龍王廟。每逢干旱，人們來這里求雨，據(jù)說非常靈驗。可是現(xiàn)在，龍王廟拆了，只剩下了老龍頭，孤零零地每天在我們的炮聲里發(fā)抖。

手扶鋼釬，揮動鐵錘，這畫面猛一看還挺浪漫，但是真讓你干上幾天，你死的心就有了。加上那時生產(chǎn)隊的工分也不值錢，所以我們干活也是吊兒郎當。通常是打上幾個炮眼，裝上炸藥，然后就沒完沒了地歇息。歇夠了，就點燃炮捻藏起來。炮聲響過，就收工回家。

這天，我們三人又躲在老龍頭的背風處閑聊。忽然石柱說：聽人說這老龍頭底下可是藏著寶石呢。我說：哪里，我聽說龍頭下面有宮殿哩，老龍王就住在里面，旁邊有許多仙女陪伴……連鎖就說：操，光說！反正鋼釬炸藥都現(xiàn)成的，咱炸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連鎖的話把我們嚇了一大跳，但是我們并沒有真的動手。因為我們知道老龍頭在大家心里的分量；何況我們已經(jīng)有了“前科”，不能再罪上加罪了。

但是最后，我們還是把老龍頭給炸了。

這天我們正打炮眼呢，村里的李巨老頭從山下走過。他手搭涼棚往上看，然后點著我們幾個的名說：你們幾個嘎雜子，打石頭就好好打，可不要動老龍頭啊！

竟然管我們叫“嘎雜子”！我們就有點不高興，沒怎么搭理他。誰知道第二天他又來了，還一步一喘地爬到半山腰的石頭坑子里來。他喘著大氣說：我昨天夢見你們幾個小子把這老龍頭給炸了，我大半宿都沒有睡著覺啊！

我說：李大爺，誰炸了？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他說：我諒你們也不敢！你們知道嗎，這老龍頭可是咱村的風水寶地啊！咱村前清出過舉人，解放以后出過官員，全靠這龍脈起作用哩！

他的話讓我們感覺好笑。石柱說：李大爺，你這是在散布迷信思想啊！

迷信思想，哼！我迷信總比你們啥都不信強！沒想到李巨老頭竟然發(fā)起火來。他唾沫四濺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幾個嘎雜子什么壞事都能干出來！敖包山上的敖包肯定就是你們幾個拆的！你們簡直就是……敗類！臭狗屎！

沒想到這老頭會這么罵我們，我們一時無語。等到他罵罵咧咧地下山去了，我們才“返過陽”來。

老不死的！老雜毛！老混蛋！我們望著他的背影，小聲地咒罵他，恨不能把所有惡毒的詞語都用到他身上。罵他的時候心里也在發(fā)涼：哎呀，在村里人的眼里，原來我們是這么臭不可聞啊！

第二天我們就在老龍頭下面打了一個炮眼，后來又陸續(xù)打了幾個炮眼。其實我們也明白，拋開其他不說，老龍頭可是我們這一帶的絕佳風景，連城里人都動不動跑到這里來看風景。如果炸了，這風景以后可就再也沒了。

但是，又總是心癢手癢。我們很想知道老龍頭下面到底有無秘密，也很想看到李巨老頭被氣得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我們還想再出一把風頭，或者叫做破罐子破摔，反正村里人也不把我們當好人看了，那咱就再給你來把狠的。

這天我們終于裝填了炸藥，放上了雷管。但是由誰點炮卻推來推去。最后只好通過石頭剪刀布的方式?jīng)Q定。結果連鎖中標。

炮捻點燃了，我們遠遠跑開。在那一瞬間又開始后悔，甚至想跑回去把炮捻拽出來。隨著幾聲天崩地裂的巨響，老龍頭那里騰起了巨大的煙柱。硝煙散盡，我們過去查看，那座由火石砬子組成的“勝跡”已經(jīng)消失，老龍頭變作一堆碎石。碎石下面還是碎石，紅褐色的石頭翻出來，好像在流血。沒有任何秘密。

我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卻見李巨老頭是風是火地趕來了。他在山下往上一看，立即手指我們，干嘎巴嘴說不出話來，最后竟然轟然倒地，他真的被氣死了。

此后我們三人就成了全村的公敵，而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們同時被一個惡夢纏繞，就是老龍頭真的變成了一條巨龍，它張牙舞爪，口噴火焰朝我們撲來。李巨老頭就騎在它的背上，手握一把鋼刀，對我們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