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看云

汪翔

提到夏天，人們常常想到的是炎夏、溽暑、酷熱等字眼，很少能產生閑適、雅致的心緒。其實夏天多姿多彩，并不缺少詩情畫意。

夏季金黃燦爛，濃重勃發。這色彩為中性，介于綠和紅之間，恰恰是大自然春華與秋實的承前啟后階段，因而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季節。沉靜的是湖藍，純潔的是乳白，高貴的是米黃，熱烈的是大紅，典雅的是銀灰，莊重的是墨黑……繽紛的色彩把夏日畫滿了。楊柳枝頭，知了在唱歌；青草叢中，蛐蛐在彈琴；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古人有言：“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夏云入畫。夏日看天外云卷云舒，正得閑適、雅致的真髓。

夏日的云翱翔在天空，把天空點綴得非常美麗。它們隨風飄來，縱橫奔涌，瞬息萬變。有的像魚鱗，一片片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有的幾片連在一起，像海洋里翻滾著的銀色浪花；有的在一片銀灰的大云層上，又飄浮著朵朵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云朵兒，就像島嶼礁石上怒放的海石花；有的幾層幾層重疊著，結為崇山峻嶺，山峰連綿，崢嶸崔嵬；有的夷為平原萬里，一望無垠；有的隨風聚成各種有趣的形狀，如雄獅搖頭，赤兔馳騁，白犀奔突，飛龍在天，倏忽而逝；有的如一片羽毛，輕柔地飄浮升騰；有的像一塊鐵餅，急劇地翻滾俯沖；有的像羊群，來來去去；有的像過江之鯽，匆匆忙忙；有的絢爛如舞動的霓裳，有的松散如撕得纖薄的棉絮，有的輕柔像堆積的泡沫；有的潔白如團團棉花，有的微紅似貴妃醉酡的雙頰；有的淺灰像萬古荒原，有的烏黑似火車頭噴吐濃煙，實在姿態萬千，變化無常。

天如碧海，云就像海上的輕舟，靜靜地、輕輕地漂泊，生怕驚醒大海的酣夢。大的、小的、白色的、紫色的云朵，看上去如褪了色的藍布嵌了幾枚圖案。那圖案一會兒像金魚、像銀雞、像白鯨、像蟹爪、像巨象……一會兒互相碰撞，互相招手，不愿親近，又不忍分離。云邊上，一個口兒一個口兒的，像被什么咬了似的。好像是被人嚇怕的天狗不敢再去吃月亮，只好拿這五彩繽紛的云來充饑。

夏云多奇峰。這個奇，不僅是形狀的奇特，還有變幻的奇妙，氣勢的奇崛。它們威嚴如天兵布陣，震怒如高山摧崩，厚實如遮天巨幕，激昂如渴驥奔泉。

夏日常有云海奇觀，靈動又奇幻，柔和又壯麗。云海變幻莫測，時而輕輕如絲絹，時而怒氣沖霄。有時像天女鋪就的白白的大地毯，美麗而又柔和。一會兒是萬馬奔騰，一會兒是一望無際的雪原，一會兒出現了一座巨大的躺著的雪山；一會兒雪山接踵，懸崖林立；一會兒雪封千里，幾條冰河嵌在其中；一會兒是一片大朵大朵的蘑菇團，一會兒又是大片的珊瑚林。

夏云頗具奇妙之趣：它前一秒還是那樣或激烈或厚重，轉眼又轉為或恬淡或縹緲，瞬息之間的變化既迅疾又自然。一片云朵悄然飛至，在陽光里噼哩叭啦灑下一陣飽滿圓潤的珍珠。還沒等你反應過來，這些珍珠已一齊鉆入豐厚的草地水田，只留下一層如煙的水汽。再要抬頭找那片云，早已化去，不知去向了。剛才明明還是白云朵朵，陽光燦爛，一霎間卻又是烏云密布，大雨傾盆。有時晴空萬里，突然涌出一大團一大簇的烏云，如一大群怪獸奔跑著、追逐著、擁擠著、翻卷著、聚攏著，慢慢變成一朵碩大無比的積雨云，高達萬尺，外形像極了星際戰艦。

夏云富有神話色彩。狂鬃亂舞的野馬變成迅捷矯健的哮天犬，奔突跳躍的小鹿變成翩翩起舞的鳳凰，羊群遍野的廣袤草原變成金碧輝煌的殿宇宮闕，敞懷大笑的彌勒佛變成裙裾飄飄的觀世音。西天橋在云山霧嶺之上，擎天柱在昊天荒漠之間；玉麒麟回望人參樹，張果老騎驢伴月眠；萬里煙云獸，驅金蟹爬壁；呂洞賓持青鋒，逐青龍鼓浪；蓬萊仙山，八仙過海；天河浪涌，仙女游泳；蟠桃會上，仙人列座；慶云繚繞，天尊降臨；沉香救母，哪吒鬧海；花果山上，二郎神戰齊天大圣；萬仙陣內，太上老君逢通天教主……

高山看云，別是一種情致。云霧緩緩從足底升起，慢慢地、悠閑地在山凹里或半山腰間游蕩，或纏繞在山腰，或停留在空中，或飛舞在林間。在清風的挑逗下，云霧演繹著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時而變換成小山似的發髻，時而飄下一條長長的絲帶。忽然來了一位仙女，手舞綾綢，嬌羞欲語，另一端的心上人正欲上前，卻被天兵天將強行拉開，漸漸消失在云霧中。煙云飄動，修著黑色脊梁的山峰露出自己雄渾的臂膀，似乎也在移動，山峰云霧相幻化。一朵又一朵的白云，不時地從一個個山谷間溢出，慢慢地，滿山白云相擁，如棉絮一般平鋪在群峰之上，潔白蓬松，滾滾滔滔，遠接天際。峰石在云霧中時隱時現，宛若大海中的無數島嶼，似真似幻，山下的河流如彩練飄舞，峰石的實景和云海的虛景絕妙地配合，一片煙水迷離，使人感到一種飄渺的仙境般的美。

輕云澹蕩，每一朵云都是渴望自由的夢，都是寄寓蘊藉的詩。陶弘景有詩：“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仰望著夏云在天空自由自在地變幻生息，舒卷自由，不假雕飾，一切都自成機杼。不需偽裝，只管心靈情緒的自然流露，達到精騖八極、心游萬仞的自由境界，不由得神馳意往，蕩胸生層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