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拉薩的途中 組詩

蔣雪峰

白馬

我從哀牢山背后

抽出一匹馬

每根毛都是白的

雪染白的

我要去接你

馬失前蹄

我骨折

折骨為簫

白茫茫一片

我走不動了

馬眼里我在吹簫

一滴淚怎么也吹不干

銀匠

他用銀元

鍛打一枚訂婚戒指

打著打著

月亮出來了

月光把他

照成了一件銀器

他放下銀元

開始用

最皓潔的那抹月光

鍛打戒指

月亮被烏云遮住時

他也消失了

只有一下一下的

敲打聲

在黑暗里回蕩

中秋和父親聊天

抽支煙 喝杯桂花酒吧

您這個不嗜煙酒的人

今天情況特殊

是中秋節 一年只有一次

您的血糖沒問題

趁興吃塊月餅吧

您離開一年多了

月亮從去年就有個缺

這個缺補不起了

爺爺去世時

是不是您也這樣想

您這個愛干凈的人

老師范生

變成了一張黑白照

在我書房里

從早到晚都在笑

您這個愛看書的人

作了五十二年的父子

去年我們就不在一起

過中秋節了

現在您離月亮近些

吳剛 嫦娥 桂花樹

還是小時候

您告訴我們的

說點高興的事吧

您的兩個孫女都工作了

您的老伴情緒開始穩定

家人們大事都還順利

我今年要出本書

到時我燒給您

您的好脾氣

我也快有了

您再盯著點

我還有反復

平常大家都忙

很少提到您

我想您的時候

也是關上門

出門就沒事了

月亮出來了

照著您

也照著我

爸 再喝一杯

我先干為敬！

到拉薩途中

翻過一座雪山

天空變成染缸

把白云

一朵不剩

染成玫瑰紅

牛啊羊啊

埋頭在河邊吃草

河水和紅云

凝固在一起了

一動也不動

一個藏族人

単槍匹馬

守著這幅畫

云縫中一束光

打在他身上

我們忘了說話

在車上遙望著

這個被神

派來的人

黑牦牛

低著頭

認了這挨刀的命

冰雪啊 草啊 日月啊

喀嚓喀嚓嚼吧

這些黑啞巴

把該咽的

不該咽的

都咽下去

皮可寢 肉可食

毛可紡衣服織帳篷

奶可打酥油

角可做號

使勁一吹

雪山就響了

有一匹馬

我始終相信

不管是在西藏 在青海 在內蒙 還是在新疆

有一匹馬

在等著我

100年過去也要等

不然它的草就白吃了

冰雪就白臥了

它也不叫馬了

熬

藏北草原 把一萬頭牦牛

熬成卓瑪嘴角小小的美人

痣

朝圣者 自己把自己熬成長明燈

黃金在天上舞蹈

被天空熬成太陽

無量的白云啊

把天堂一遍又一遍擦亮

岡仁波齊 把時間熬成

環繞的群峰

曠野 熬干了我和羊群的血肉

骨頭被熬成鹽

此生 被熬成了無邊

馬革裹詩

一個人

吃不動了

還能喝

喝不動了

還能抱著夕陽

撒嬌

酒是一匹馬

他心里的馬

有一萬匹馬

都散了

只有這匹

還把他當草原

他喝了那么多

馬在等他

馬在耗盡血肉

只剩下馬革

給他裹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