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小餅干的男人

孫欣

現在有一種論調說男人娘娘腔是不好的，男人要有男子氣概。這種論調既古老又新鮮。蕭紅在《呼蘭河傳》里寫一個爽快有力氣的大姑娘“王大姐”，打水三繞兩繞就是一桶。后來王大姐跟磨倌生了孩子，人們的話就難聽了，也更多是從王大姐身板壯力氣大來的。老廚子說：“男子要長個粗壯，女子要長個秀氣。”長工有二伯也說：“老爺像老爺，娘娘像娘娘。”釋迦牟尼佛的三十二相中，有不少在今天看來是屬于女性特征，比如手足纖長柔軟，皮膚細膩；廟里的菩薩更是在佛教流傳過程中由男變女。這說明男子女相不僅不是禁忌，而且可能是好處。滿身橫肉、咋咋呼呼的雄性荷爾蒙爆棚的男性，很難讓周圍的人產生愉悅感和信任感，在人類這個靠合作取勝的社會中沒有什么優勢。

過分講求男子氣概雖然名目很堂皇，但仔細推敲仿佛是一種專門針對廣大男性的陰謀，刻意將他們與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東西阻隔開。男子氣概的推崇者就不能講究修飾儀表，冬天臉凍裂了也不該擦護膚霜；不可以表現出喜歡吃甜的東西，因為甜品實在太女性化了！富于男子氣概的人就不該吃甜品，而應該吃苦品辣品才對。稍微總結一下男性氣概的宣傳導向，就會覺得這背后一定有看不見的陰謀，好讓男人習慣于粗劣，把好東西都省下來，尤其是甜品。

反過來說，女人想表示她有事業追求，常常愛說自己不是那種待在家里烤餅干的女人。這種說法是建立在對烤餅干的優越俯視之上的。如果一個女人優越感滿滿地說自己不是那種待在家里做紅燒肘子京醬肉絲掛爐烤鴨麻婆豆腐的女人，聽眾只會十分困惑，問她是在節食還是想怎樣。餅干若有知，可能會想問自己又香又甜又酥又脆，招誰惹誰了？思維正常的人聞到別人家飄出黃油和糖的熱香，只會想這家人有餅干吃真幸福，不會想這家的女人好沒出息。

烤餅干結合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是個減壓治愈的過程，即使最后的成品有各種各樣的缺點，那也都是香噴噴的缺點。所以越來越多的有識男子看穿了社會上鼓吹男性氣概的陰謀，奮勇加入在家烤餅干的行列。我先生第一次烤餅干，菜譜說需時半小時，他用了三小時，把能犯的錯誤全犯了，融化的黃油甩到抽油煙機上。但是金黃的餅干出爐以后，他的男性自豪感沖破天花板，仿佛是世界杯上第一個進球的明星。為了與更多的人分享成功的喜悅，他挑了一盒形狀整齊顏色好的，讓我帶給同事，留下殘破烤焦的自己吃。人在分享自制餅干的時候，胸中的慷慨和無私會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