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 玉：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燕茈

我們都知道，妙玉是喜歡寶玉的。這是一份從開始就注定了無望的感情，注定了是她一個人的地老天荒。默默地關注一個人，靜靜地傷感著一份永遠不會降臨的感情，就像無根的水，在云海漂泊，無所依附。

多少人諷刺她身為佛門修行中的人，卻六根未凈，塵緣未斷。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修行，可是修行本來就是很艱難的事。她的苦，我們看不到。

妙玉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因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才入了空門，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帶發(fā)修行。她本來就不是因為看破紅塵自愿守著一份冷清在古佛旁度日，是客觀原因造成的不得不，也怪不得她有放不下的塵緣。

住進大觀園櫳翠庵的時候，她是一個帶發(fā)修行的尼姑，更是一個處于青春年華的少女，有著那個年紀的女孩最細膩的情感，所以對多情公子寶玉芳心暗許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寶釵黛玉妙玉吃梯己茶，寶玉悄隨。妙玉用自己的綠玉斗給寶玉斟茶，卻故意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能給你吃的。”寶玉笑道:“我深知道，我也不領你的情，只謝他二人便是了。”妙玉聽了，方說:“這話明白。”

她的心里最盼望來的那個人就是寶玉吧？她悄悄地盼望唇齒之間的記憶以慰往后的孤單，到底他還是沒有喝這個綠玉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才是一個女子心中最疼痛的吶喊。可是，就是寶玉知道了又能怎樣呢？他們的生命隔著一條寬寬的河流，無論怎么努力，也無法泅渡到他的那一岸，那沉在河底的情感，終究是一場單相思。

她的在意，就是不和他們在同一個世界的賈環(huán)都可以看出來：“妙玉這個東西是最討人嫌的，他一日家捏酸，見了寶玉，就眉開眼笑了。”話雖然難聽，卻也透露出她掩飾不住的情感。那種故意疏離，多少都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每個人的愛情都有過這樣的階段吧？表面上平靜如水，內(nèi)心卻早已天翻地覆，如煎如熬。

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統(tǒng)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清淳，如何吃得。”

妙玉諷刺黛玉是個大俗人，整個大觀園的人都覺得黛玉是個神仙般的女子，從來不會有人覺得她俗氣，和寶玉青梅竹馬，是最要好的一對。所以妙玉有些吃醋，潛意識里會有一種比較，雖是品茶，卻成了一場品味的較量，不知道這樣淺淡的優(yōu)越感會不會讓妙玉心里多少有一些安慰。她可以在搬家的途中將一甕梅花雪水背來背去，卻沒有能力正視自己的情，這份沉重又豈是一甕雪水可比擬的。

年華越來越瘦，癡情越釀越深。她曾給寶玉那些梅———贈寶玉生日帖。無論是寶玉訪紅梅時還是贈寶玉生日帖時，所有青春年華的人都在現(xiàn)場，唯獨缺了妙玉。就算滿院的紅梅相伴，她也是冷清的，所有的繁華熱鬧都和她沒有關系。她畢竟是帶發(fā)修行的女尼，就算她“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卻依舊在庵堂寂寞里虛度了青春，“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

縱然妙玉是孤傲的、古怪的，甚至是不近人情的，我依舊很心疼她，在那樣如花似玉的年華里這樣無助地、不可得到地愛著一個人。她的痛苦與寂寞，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類似情感的人才會懂得吧？

我是多么期盼妙玉也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有權力選擇有權力愛，而不是在各種壓抑中讓自己成了“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的“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