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



2018年8月7日,畫家黃永厚去世,享年91歲。這位“文真、字古、畫奇”的藝術大家,大半生命途坎坷,其創作的中國畫被稱作“文人畫”,兄長黃永玉對此評價道:“他的畫風是在幾十年精神和物質極度奇幻的壓力下形成的,我稱之為‘幽姿,是陸游詞中那句‘幽姿不入少年場的意思。無家國之痛,得不出這種畫風的答案。陸游的讀者,永厚的觀眾,對二者的理解多深,得到的痛苦也有多深,排解不了,撫慰不了。”
所謂“幽姿不入少年場”是不趨附、不迎合,而且不羨慕為人了解。黃永厚為人仁厚、行事獨立、不從俗流,身為藝術家的他有著對社會深厚的關懷,他的作品常常針砭時弊,只因他不愿做一個旁觀者。
畫畫的也是讀書人
“除卻借書沽酒外,更無一事擾公卿,吾家老二有此風骨神韻。”這是一位大畫家哥哥給同樣是大畫家的弟弟在一幅畫上的題跋。
哥哥是黃永玉,弟弟是黃永厚。這個題跋,除了說這位黃家老二的風骨之外,還透露了另外一個信息:喜歡書。
在圈內,比他晚的晚輩都管這個可愛的黃家老二直呼“黃老頭”,同樣,黃老頭喜歡書在圈內也是人所共知。在他的住宅里,和臥室有一墻之隔的就是他的書房,連著書房的,則是他的畫室。
1985年,57歲的黃永厚來到了北京,當時沒有條件,在朋友家串來串去。中間住了很多地方,也有過自己的房子,一居室。
“當時書房起居室都在一起,畫畫也是,那就讓我感到很美妙了。
后來條件好一些之后,黃永厚在通州潞河醫院附近買了自己的房子,85平米,起居室、客廳、書房終于分了家。在那里住了五六年,才搬到了現在住的地方。
“我其實沒有多少書,線裝書更是沒有。我在《瞭望》上畫聊齋的時候,陳四益的一個老師問我,畫聊齋用的什么本子?哎呀,這讓我慚愧的不得了,我說,什么本子?不加注不斷句的版本我都不會看。后來陳四益的老師送了我一套線裝書,他說是最好的《聊齋》版本。
“我讀書不是讀給別人看的,我是給自己讀的。”這個老頭的敘述其實充滿了陷阱,他自己說書少,讀書也少。但是看看他的書架,雖然沒有珍本奇本,但是從政治學到經濟學,乃至當今文化領域內每一本受到關注的書,都在其中。
隨手抽出一本,從頭到尾,朱筆勾勾劃劃,寫滿蠅頭小字,都是老爺子的讀書心得。當今號稱讀書人的人不可謂不多,但大多是為稻糧謀,“給自己讀的”,可謂少之又少。單憑這份灑脫,就難得。
老頭是畫畫的,他讀的這些書,讓他的畫與當今畫壇的畫風有了迥然不同的風格,他的畫,字比畫上的筆墨還多,密密麻麻,每一幅畫都傳達一個思想,每一個思想都與當下的問題息息相關。
“我的畫人家挑剔筆墨我都不在乎,但是我為我能在畫中表達清楚意思這一點很得意。”當年老爺子在上海虹橋公園辦畫展,一個蘇州花鳥畫家走過去問:‘在畫上寫這么多字也叫中國畫嗎?這事正好被寫意大師朱屺瞻碰上了,他回答說:“是中國畫,這種畫上百年沒人畫了,要讀很多書……”
大丈夫不從俗流
“我第一次買書是小時候當兵的時候,是一本王云五的字典。當時花了很大的工夫去背字典。結果工夫都白花了,因為中國的漢字要成句才好記。后來部隊到了廣州,我買了大量的書,見到書就買。當時已經是解放軍的天下了,我買了一本《馬克思主義與文藝》,我幾乎能背下來。
1954年,黃永厚到了中央工藝美院讀書,那個時期黃永厚買的書也打上了當時時代的烙印。
“一到北京,我就買了一本余秋雨批判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書,還買了別林斯基選集,看了這些書,知道蘇聯有幾個斯基都了不起。那時候我基本上就不買美術方面的書。這些書我一直保存到‘文革,結果成了我的罪狀。”
黃永厚的罪狀之一是說“洛蒙羅索夫是偉大的詩人。”黃永厚為此一頭霧水:“洛蒙羅索夫是誰啊?我沒有看過他的書啊!”一問才知道,洛蒙羅索夫是俄國的大化學家,批判黃永厚的那些人把洛蒙羅索夫和萊蒙托夫給弄混了。
1956年,從中央美院畢業之后,黃永厚到了廣州。在那里,“我買了一套中學文學課文。從初中到高中,一直從詩經講到魯迅。”
“跟那套書配套的還有教師輔導材料,我同時看了下來,我的一點基礎就從那套書來的。后來到了‘文革,流行的是北大五五級編的文學史。我認認真真地讀了。我的文學觀點,基本都是從那里來的。后來我又買到了《中國歷代文論選》《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我畫《宋玉對楚襄王問》時用的典故,就是從這里面來的。
“別人都以為我寫畫跋不用思考,隨手拈來,我說可沒那本事,我都是現買現賣,讀了之后有點感觸,馬上畫出來。我不像別人,家學淵源、書香門第。但是我能活學活用,讀了這個,能想到那個。我也不像別人一樣,有個很大的文庫,有需要,我就去買,我的書,都是這么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我讀書也跟風。錢鐘書的《管錐編》,一出版我就買了,還畫了很多畫。王小波的書,也是一出來我就買了,買了很多套,送人。買王小波的書是因為在《東方》雜志上看到書的介紹,我馬上就去買了,沒多久,王小波去世了,我大哭了一場,雖然我不認識他。
“還有些好玩兒的。我說給你聽聽。‘文革后期,圖書館都關了。但是《論語》我就是那個時候讀的。本來當時《論語》是屬于封資修,不許讀的。但是這是《〈論語〉批注》,可以放心大膽地讀,觀點我不去管它,只看內容,哈哈。要問我畫的是哪個版本的《論語》,就是這個。
“還有這本,湯因比的《歷史研究》,是我從圖書館里偷出來的,哪個圖書館我不告訴你,人家會找我算賬的。”
老頭兒說到這里又笑了,其實“文革”中的陳年舊事,誰也不會找他算賬了。
按說一個畫家的書房,擺滿的應該是藝術繪畫類的書籍,但是環目望去,黃永厚的書房里這一類的書甚至不夠書架的一個格子,都是他的畫家朋友送的,稀稀疏疏地擺在那里。
“那一類的書,不要看。現在的畫家們作畫、論評家評畫,一講我的老師是誰誰誰,這一筆像誰誰誰。藝術是創作嘛,你看看李可染什么時候說過他的作品像誰?我最近看書看到天津的大馮給一個大畫家提意見:你的畫風總是那樣。那個大畫家說:我變了,人家就不認識我了。我敢說,你要是總是按照一個套路寫東西你肯定會難過,但是畫家不難過。
那一類的書,我看它做什么?我畫畫也絕對不去借鑒他們,但是我是中國人,我就處在這樣一個傳統當中,一天到晚能不受到他們的影響嗎?”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跟書架的那些書相比,黃永厚的書房跟別人的不同之處是掛滿了名人字畫,劉海粟、范曾、黃永玉、黃苗子等等。這樣的書房,有點像樣兒,也有點不像樣兒,這種風格,正像劉海粟給黃永厚的一幅字上寫的:大丈夫不從俗流。
這個不從俗流的老頭兒,把書房裝在了他的腦子里,畫入了他的畫中。
■書情
《消失的動物》
作者:(英)埃羅爾·富勒
譯者:何兵
版本:重慶大學出版社 2018年5月
在每個人都是拍攝者的時代,留給一張模糊、斑駁的照片的命運,只有刪除鍵。但如果它拍攝自一百年前,并且被鏡頭捕捉到的對象是我們再無可能在地球上見到的生物,那它的每一個細節都會變得彌足珍貴,動人心魄。《消失的動物》收錄了1870年到2004年間拍攝的大量難得一見的照片,它們的主角都是已經滅絕的動物。是的,對于物種的加速滅絕,我們都從文字中讀到過相關的報道,但照片記錄下的真實,有一種特別的力量。
《希特勒的影子帝國》
作者:(阿根廷)皮耶爾保羅·巴維里
譯者:劉波
版本: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7月
希特勒統治下的納粹德國(1933-1945)在“二戰”期間一度占領了大半個歐洲,建立了一個龐大的、但最終曇花一現的帝國。歷史的這一面已為世人所熟知。而實際上,納粹德國還進行了一種納粹治理經濟的擴張,在經濟民族主義的邏輯下控制西班牙等國外市場并從中獲益。《希特勒的影子帝國》再現了亞爾馬·沙赫特如何設計出經濟民族主義體系及其命運:從使納粹德國成功干預西班牙,到在政治派系和擴張戰略斗爭中衰落。書中關于20世紀30年代世界政治秩序、西班牙內戰和佛朗哥政權的史論讀來也可謂驚心動魄。
《人類的明天》
作者:(法)席里爾·迪翁
譯者:蔣枋棲
版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年8月
這是一本與眾不同的“故事書”。因為里面的故事不是常見的虛構故事,而是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切身相關的故事。在講述這些故事之前,席里爾·迪翁向我們拋出了一個問題:面對交通擁堵和霧霾等生活危機,我們如此不快樂,但為什么沒有行動起來?他帶領團隊遍訪全球各行各業的意見領袖和普通人,以尋求應對人類困境的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最終將這些人和他們扣人心弦的故事匯聚到一起,以此告訴我們,我們也能去創造類似的故事。
《優雅的離別》
作者:(美)艾拉·比奧格
譯者:晏萍?魏寧
版本:機械工業出版社 2018年7月
如今,死亡教育正走出禁忌地帶,成為公共話語空間討論的一部分。
與其他生死教育的心理類書籍相比,《優雅的離別》將很大的篇幅與重心放在了傾聽上。作者畢奧格是臨終關懷和姑息治療領域內的領軍人物,本書選取了臨床上真實的案例,細致入微地講述了十余個真實的臨終故事。在這些講述中,我們看到了死亡臨近的陰影,但透過臨終者和陪伴者的互相支持和安慰,我們也看到了勇氣、力量與深沉的愛。這事關死亡,更事關生命。
《新學記:
中國現代教育起源八講》
作者:傅國涌
版本:東方出版社 2018年8月
近年來,關于民國教育,時不時會掀起一陣熱議。清末民初是中國教育從傳統走向現代的轉型期,現代學堂取代舊時私塾,現代教材取代四書五經,“新學”與新的政治體制一樣,走過了從被誤解質疑到被廣泛接受的過程。“西學東漸”是中國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又為中國現代化提供了強大動力。歷史學者傅國涌對近代教育的研究持續多年,這本新著是在其八次演講稿的基礎上增補而成,旨在追本溯源,還原中國現代教育從傳統教育中脫胎換骨并逐漸占據主流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