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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林拾枝

2018-11-17 05:43:50范一直
讀書文摘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書法

范一直

看書法落淚

資中筠在回憶丈夫陳樂民的文章中說:“他晚年越來越癡迷弘一法師的書法……這點與李慎之先生有相通之處。記得慎之說過他看弘一法師的字有時感動得落淚。我向樂民提起此事,說我能看書、聽音樂感動落淚,但是不大能想象如何看書法能落淚。他說他能體會,弘一法師的字的確有此感染力。”

木心在 《圓光》 中說他讀到弘一法師抄寫的 《金剛經(jīng)》 墨跡:“我實在佩服他自始至終的一筆不茍,不揚不萎,墨色也不飽不渴……內(nèi)心安謐的程度,真是超凡入圣。這種純粹的境界,我是望而生畏的。俯首端詳這部手抄的經(jīng)典,說不出的歡喜贊嘆,看得不敢再看了。”這固然體現(xiàn)了木心非同尋常的藝術(shù)感受力,也說明弘一書法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1972年,啟功在病床上看到林散之草書 《東方欲曉》 (毛澤東詞),“他眼睛突然一亮,急忙起身,將作品掛在墻上,認真地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啟先生脫下帽子,后退三步,向作品深深鞠了三鞠躬,稱贊說:‘太好了!”

因視覺感受帶來強烈的心理沖擊力,觀書法而感動得落淚,或“看得不敢再看了”,或激動得鞠躬致敬,可見杰出的書法作品之感染力移人也深。書法藝術(shù)博大精深,很重要的一點,是書家的感情抒發(fā)和性情呈現(xiàn)。孫過庭說書法“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韓愈說:“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字如其人,不僅如日常情形下之人,更如搦管臨池時特定之人。因為“書法是一筆一筆地救出自己”(木心)。

“筆鋒常帶情感”是梁啟超報章文字的一大特色,這也是書法創(chuàng)作的一大圭臬。如不能“達其情性”,哪怕基本功或技法不錯,也只能說是寫字,而難稱書法。這也是書法家和寫字匠的分水嶺。如今,不少講究形式創(chuàng)新的書法作品,給人“做”出來的感覺,生硬且刻意。一旦把書法當(dāng)工藝品來做,就鮮有感人之效果。梅墨生說弘一絕筆“悲欣交集”四字“濃縮了作者個體生命的最大真實與內(nèi)部信息”,這樣的作品讓識者不落淚也難。

換畫和題詞

1942年,李可染的一批水彩畫張掛在“陪都”某會場,畫的是重慶金剛坡一帶的鄉(xiāng)村景色。徐悲鴻見到后,托人帶信給李可染,說要用自己的一幅畫交換李的一幅水彩。李聞訊后很吃驚,對傳話人說:“我的作品幼稚得很。徐先生是美術(shù)界的老前輩,他喜歡我的畫,要哪張就拿哪張好了,我怎敢同他的作品交換呢?”沒幾天,李接到徐的一封親筆信,信上說已拿了李的一張風(fēng)景畫,并隨信寄贈一幅自己畫的貓。1944年,李可染舉辦個人畫展,徐悲鴻給畫展寫序:“李君……假以時日,其成就誠不可限量。”1945年,李可染與趙無極等聯(lián)合辦畫展。展廳里第一幅畫是李的 《牧童遙指杏花村》,下面貼一條子,標(biāo)有“徐悲鴻訂”。徐比李大十二歲,其時在畫壇的地位、影響,年輕的李可染遠不能及。前輩大藝術(shù)家主動提出換畫,這是提攜后進的一種特殊形式。

吳昌碩晚年經(jīng)常給年輕藝術(shù)家的作品題詞(前提是作品能入其法眼),這也是獎掖后進的一種形式。他第一次看到沙孟海的篆刻作品時,在印譜上題“虛和秀整,饒有書卷氣……”,后來又為沙的印譜題詩,內(nèi)云“偏師獨出殊英雄”。已是海上藝壇領(lǐng)袖的缶翁,弟子眾多,他給后輩題詞,無疑是對其莫大的鼓勵。

藝術(shù)大師熱心扶植青年才俊,此種風(fēng)范,今人仰承幾許?而換畫和題詞這兩種獎掖后進的形式,本身不乏書畫藝術(shù)特有的意味,堪稱藝林佳話。不過,這種事要名家一方主動才好。有的習(xí)藝者死纏硬磨要名人給自己作品題詞,一旦得手,以此吹噓,無趣且有點無恥。至于網(wǎng)上的“書畫交換吧”,業(yè)余書畫愛好者借此平臺交流溝通,倒是比“孤芳自賞”好。

紅處成灰

鄧石如有一方閑章:“十分紅處便成灰。”爐中燃燒之炭,雖一時很紅,但很快便成灰燼。某些搞藝術(shù)的雖一度大紅大紫,但不久就“紅處成灰”,成為過眼煙云。

石濤說:“畫事有彼時轟雷震耳,而后世絕不聞問者。”潘天壽引用此語時感慨:“時下少年,誰能于此有所警惕?”這個“時下”,其實一直延及當(dāng)今。叔本華說:“各個時代都有兩種文學(xué),彼此平行,互不相涉。一種是真的,一種則似真實假。前一種成長為永存的文學(xué)……后一種由那些靠科學(xué)或詩混飯吃的人們所推動,在同伙的鼓噪下飛快地發(fā)展著,每年給市場提供好幾千部作品。但是,幾年后人們會問:它們哪兒去了?他們那么早、那么響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曌u哪兒去了?”此可謂“爐紅炙手倏寒灰”(宋詩)。“紅處成灰”之現(xiàn)象,古今中外文藝界概不能免。

那些靠炒作而“紅”的所謂“大師、名人”,可用老電影 《小兵張嘎》 中一句臺詞來形容:“別看現(xiàn)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如只是外表徒有其“紅”,結(jié)果難免如出爐的紅鐵—— 找打。

“學(xué)畫未學(xué)人事”

抗戰(zhàn)時,陸儼少想在成都舉辦個人畫展。有人對他說:“你要開個展必須去見一下四川省教育廳長。”陸帶了一張畫去了。廳長看后說:“畫可以,但在成都開畫展人事第一,作品第二。”陸老回憶:“我這個人有戇脾氣,不通世故,回答說:‘我二十年學(xué)畫未學(xué)人事。廳長便說:‘這樣畫展是開不好的。我也知道人事第一,但我這個人不會人事、不會交際,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不會。”

然而如今,有人出書畫作品集,前面五分之二篇幅是領(lǐng)導(dǎo)、書畫協(xié)會要員或圈內(nèi)名人的題詞;某個人藝術(shù)館,亦充斥著各路人馬捧場之作,可謂深諳“人事第一,作品第二”之混世術(shù)、盜名術(shù)。

陸儼少主張并踐行“三分作畫、三分寫字、四分讀書”(潘天壽亦有類似說法),他有 《學(xué)畫不能太重名利》 一文,對“現(xiàn)在有些畫家是三分作畫、三分宣傳、四分社交”的做法極為不屑。認為臉皮厚者熱衷“宣傳、社交”,信奉“人事第一”,名為藝術(shù),實圖名利。

晚清篆刻“黟山派”開宗大師黃士陵有一方印:“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不通”者,不屑“通”也。

熟極而“油”

晚年吳昌碩的聲名,可謂“申江潮滿月明時”。他和當(dāng)時的頂級戲曲名家多有交集 (是大明星當(dāng)他的粉絲)。1923年,缶翁八十壽辰時,拜其為師學(xué)畫的梅蘭芳、荀慧生等,為老人家演戲祝壽。荀慧生自報一出開鑼戲 《麻姑獻壽》,再請吳昌碩各點梅、荀一出戲。吳昌碩說:今天我不點你們的拿手好戲,而要蘭芳唱慧生的戲,演一出 《拾玉鐲》;要慧生唱蘭芳的戲,演一出 《審頭刺湯》。兩大名伶雖感意外,卻也欣然從命。當(dāng)天,各自演出了缶翁所點的劇目,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劇終,缶翁對梅、荀二位莞爾笑曰:“生能出新,熟極而‘油,今天你倆演得各有新意,出人意料,才有如此效果。”

梅蘭芳后來回憶:“當(dāng)初原以為吳老素性詼諧,作此安排,后來學(xué)畫學(xué)到‘畫到生時是熟時一語時,方始理解先生的用意深長。這和咱們戲班里說的‘常帶幾分生,保持場場新一樣,兩句話是不謀而合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當(dāng)避免自我重復(fù),對已熟練掌握的東西,不費什么勁都能應(yīng)付得下來,“熟”確實是“熟”了,但長此以往,就會熟極而“油”,遑論推陳出新和自我超越。

吳昌碩自述:“予好臨石鼓,數(shù)十載從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對“石鼓”精研之深之熟,古今罕有能與缶翁相匹者。但他寫石鼓文,仍力求“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不僅“熟”而不“油”,而且“生能出新”,不斷煥發(fā)活趣和生機,此大師相也。

董其昌說:“畫須熟后生。”鄭板橋有詩:“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灑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由生到熟,再由熟到生,方能跳出窠臼,不斷革新。不然,容易淪為藝術(shù)上的大小“油子”。

知所慚愧

金庸有一次演講的開場白說:“我曾受邀在蘭亭題字,在杜甫草堂賦詩,在北京大學(xué)講學(xué),這些經(jīng)歷都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可與‘班門弄斧并列。”在蘭亭題字、草堂賦詩,金大俠“有些不好意思”,可謂知所慚愧。金老爺子雖處世有點油滑,但置身頂級文化殿堂,尚不失自知之明。

相反,有人作品入選了在北京舉行的展覽,就聲稱揚名京城。參加某些營利性質(zhì)的書畫大獎賽,交了多少錢,得了幾等獎,就以著名書畫家自居。偶然和某書畫大家合過影,就將照片放大,掛在家中顯眼處,自稱是大師弟子。倘有名人給他訂過潤格,則動輒聲稱:“某大師說我的作品多少錢一平尺!”以自吹自擂而托大,不知羞慚也。

梅堯臣有詩:“自慚把筆粗成字,安可遠與鐘王陪?”(“鐘王”指鐘繇、王羲之) 面對歷史上巨峰聳立的大師,有自知之明的習(xí)藝者當(dāng)知所慚愧。自號“常慚愧僧”的印光大師說“慚愧是向上的妙道”。佛經(jīng)也講“慚愧心生,邪僻心滅”。不知所慚者,難免心有邪僻。

“佛頭著糞”

吳長鄴 (吳昌碩之孫) 生前曾和人談過一則“缶翁兩拒劉海粟題畫請求”的藝林掌故。當(dāng)年在上海辦美專的劉海粟,藏有一幅明人的山水畫,托友人請缶翁鑒定并請求題簽。那朋友攜畫到吳府說明來意,并以兩條“小黃魚”(金條) 作潤金。吳昌碩打開畫幅后,看得很認真仔細,隨后叫來者卷起畫幅,帶回潤金。那人回去陳述了此事經(jīng)過,劉海粟覺得可能嫌潤金少,就加了三條“小黃魚”,勞友人再去。那人第二次拜訪時,先呈上潤金五條,并言明請先生務(wù)必題簽。吳昌碩回答:不是我不肯題,而是此畫完整無瑕,若我題簽,好比佛頭著糞,糟蹋了此畫。此人回去如實稟告,劉海粟知曉“拒題”原因,更敬佩缶翁的藝德。

如今尚存的不少書畫傳世之作,不乏王公貴族、書畫家或收藏家的題款或加蓋的印章。這雖對考察該作品的收藏源流有史料價值,但于經(jīng)典書畫作品本身則多少有“佛頭著糞”之嫌。而缶翁不僅拒絕重金,而且不順人情,考量的是藝術(shù)品的“完整無瑕”。

書畫史上另有“免題錢”的典故。項墨林,明代著名收藏家、鑒賞家。如今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國寶—— 李白 《上陽臺帖》,他曾經(jīng)收藏過,并加蓋上了“墨林項季子”藏印。他工繪畫,擅書法,且愛寫詩,每繪一畫,必自題跋自家詩句,其辭句之累贅,和他愛在藏品中鈐印相類似。時人并不認可他的詩才,故有些求畫者事先出錢三百,以賄其仆,伺主人畫畢后即捺印章并立馬取出,以防他題識。這筆錢被戲稱為“免題錢”。

從“佛頭著糞”到“免題錢”,書畫題跋,豈可不慎?

不示人以璞

“良工不示人以璞”,語出 《后漢書·馬援傳》。好工匠不把沒經(jīng)雕琢的玉石拿給人看,比喻對自己要求高的人,不愿意把自認為粗糙或有瑕疵的東西隨便展示出來。顧炎武在 《譎觚》 中說:“歲月既久,漸成卷帙,而不敢錄以示人。語曰:‘良工不示人以璞。慮以未成之作,誤天下學(xué)者。”

治學(xué)如此,書畫事亦如此。李可染有一方“廢畫三千”的印章。他創(chuàng)作態(tài)度嚴(yán)謹(jǐn),作畫較慢,創(chuàng)作一幅作品少則幾天,多則旬月,但如果自我感覺不滿意就果斷廢棄,故其存世之作多精品。1991年,吳冠中整理家中藏畫時,將不滿意的幾百幅作品自行毀掉,目的是只保留讓明天的行家挑不出毛病的畫!因其作品的市場價格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高,故此舉被外人稱為“燒豪華房子”。吳冠中還很少賣畫,不滿意的作品他不愿意賣,滿意的作品又舍不得賣。

中國書畫,一不留心便很可能會出現(xiàn)“敗筆”,且在宣紙上無法抹去。因此哪怕是名家大師,“廢畫”也很難避免。“良工不示人以璞”,自惜羽毛的畫家,通常每年都會燒掉一些有瑕疵的畫。這既是對自己的嚴(yán)要求,更是對藝術(shù)的真負責(zé)。

如今,書畫圈不乏浮躁之風(fēng),小有璞石,就急于示人,自我推銷。更有甚者,因急功近利而忙著以磚瓦示人,且樂此不疲。“不示人以璞”的作風(fēng),幾稀。

“名士”標(biāo)配

名士指以藝文著稱的名人,或恃才放達的任性之士。“名士風(fēng)流”指有才學(xué)而不拘禮法和小節(jié),作風(fēng)自由散漫。“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紅樓夢》 第四十九回) 如今之偽名士更是不乏其人,尤以書畫圈為盛,或可名之為“書畫江湖”。

近現(xiàn)代大書畫家多有蓄長須者,故當(dāng)今不少人愛蓄須、養(yǎng)長頭發(fā),重視書畫家派頭遠甚于其書畫本身。其實,胡須之有無、長短和疏密,從來無關(guān)書畫的藝術(shù)價值。有詩書畫印“四絕”之譽的吳昌碩便自稱“無須吳”。

韓美林曾感嘆:“有的學(xué)生剛上了美術(shù)學(xué)院一年級,就留著長頭發(fā),留著小胡子,那個丑就甭提了……看看一些畫家出的畫冊,都是皺著眉頭,托著腮,留著胡子,還露著胸毛,好像中華民族的苦難都在他一個人身上了。”有些書畫家在形貌或裝束上,弄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的派頭,以彰顯“藝術(shù)家”個性。他們通常有“六標(biāo)配”:養(yǎng)長發(fā)、蓄胡須、著唐裝、穿麻褲、戴手串、趿布鞋。

更有甚者,如網(wǎng)上一則漫畫配文所說:“飯局上不難遇到這種書畫家:一律油頭披肩,一把胡子,臉上必須有痣,痣上必須有毛。一般都穿中式對襟,必須敞著,衣服必須臟,臉必須紅潤。如座中有女的,只談看相和養(yǎng)生,喝大了才寫字……”此類“標(biāo)配”,已從書畫圈向所謂的“國學(xué)圈”蔓延。國人重表象輕實質(zhì)之流弊,可見一斑。

《世說新語·任誕》:“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 《離騷》,便可稱名士。”如今看來,書畫名士“不必須奇才”,“六標(biāo)配”足矣。

“這才是刺激”

陳丹青 《荒廢集》 以“訪談雜錄”開篇。記者贊他“文字雅達、文風(fēng)坦蕩、文氣奇絕”,被贊者毫不領(lǐng)情:“你要是真喜歡我的文字,就告訴我哪篇、哪一節(jié)、哪一句寫得還可以。要是你真愿意討論寫作,告訴我哪篇、哪一節(jié)、哪一句寫得有問題,有錯,是什么問題,錯在哪里—— 這才是刺激,是禮物。”進而他談到自家本行:“繪畫也一樣。人對我說:畫得好啊,我已經(jīng)不會怎樣快樂。要是詳細指出哪里好,哪里不好,而且說得很精準(zhǔn),我會很感激。”

那記者對陳丹青文章的褒評,并非泛泛而談,只是有點抽象,而陳更樂見在具體細節(jié)上討論得失。籠統(tǒng)、空洞的稱贊,多陳詞濫調(diào),只是禮節(jié)性應(yīng)酬或場面上敷衍。篆刻家陳巨來在 《安持人物瑣憶》 中,回憶他年輕時第一次“詣缶廬進謁……余以所作印存匯訂一冊,恭敬呈求匡謬。乃渠一手接了印冊,只見封面,未閱內(nèi)容,即連連說道:‘好極了,好極了,佩服佩服。余對之深為不滿。”后來,吳昌碩得知陳巨來是老友的子侄輩時,“乃改容相對”,其“所說、所示范,無一不誠懇異常”。如今,書畫圈內(nèi)品評作品,充斥著大而無當(dāng)、不著邊際的“好好好”,形同口水的稱贊,還不如微信朋友圈的“點贊”來得實在。

同樣,真誠到位的批評或有可行性的建議,最好有針對性,或帶一點辣味,甚至讓人“紅紅臉,出出汗”——“這才是刺激”。陳獨秀曾批評沈尹默早年書法“其俗在骨”。事后沈尹默對人說:“陳獨秀對我直率而中肯的批評,使我茅塞頓開!”當(dāng)年,二十七歲的潘天壽向年近八旬的吳昌碩請教。缶翁贈詩,以“天驚地怪見落筆”夸其才氣。潘自述年輕時作畫“由個人的興趣出發(fā),橫涂直抹,如野馬奔馳,不受韁勒”,昌碩大師擔(dān)心他一味“行不由徑”,忽視基本功,故諄諄告誡:“只恐荊棘叢中行太速,一跌須防墮深谷,壽乎壽乎愁爾獨。”潘晚年回憶缶翁教誨,是“一種深情古誼,淡而彌厚,清而彌永,真有不可語言形容之概”。

大而無當(dāng)?shù)馁澝溃Σ坏桨W處;無實質(zhì)性內(nèi)容的批評,觸不到痛處。兩者皆不“刺激”也。

(選自《書屋》201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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