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認祖宗怪事： 為何總有人自稱皇室后人

張鳴

追認祖宗這個傳統，始自于西周。西周王室認為自己的祖先后稷出自帝嚳，《史記》 中記載了一段神乎其神的傳聞，說后稷的母親姜原在野外見到一個大腳印，她心中一動，便踩了上去。后來居然因此懷孕，生下了后稷。這個后稷生子生孫，慢慢繁衍出了姬氏一族。于是周朝定天子七廟時，把后稷定為太祖。

這是歷史上最早的、有信史可據的七廟。西周開了杜撰祖先的例子，后世遂頻頻效法，一發不可收拾。漢朝以后，血統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拿出來當政治斗爭的工具。認祖追宗被后世政治家、野心家們搞出了各種花式玩法。

沒個好祖宗臉上不光彩

東漢的開國皇帝劉秀，把自己漢室宗室的身份牌打得很好。劉秀雖然是皇室的后裔，但他家是屬于遠支旁庶的一脈，充其量算是土豪而已。

那時正趕上外戚王莽改制后天下大亂，南陽土豪劉秀也坐不住起兵造反了。盡管打著皇室的旗號，但在起兵之初，劉秀甚至連一匹像樣的戰馬都沒有，通過騎牛上陣殺死了新野尉后，才搶到一匹屬于自己的戰馬。

等到打敗了王莽，同為宗室的劉秀兄弟受到了更始帝的猜忌，哥哥劉縯被更始帝殺了，劉秀也于不久之后與更始帝決裂。這時劉秀再度發揮了自己宗室身份的強大魅力，在河北收編了數十萬的農民軍，以此為基干力量在眾人的擁戴下稱帝，國號仍為“漢”，最終繼承漢室之大統。

不可否認，劉秀的宗室身份盡管沒有實際的意義，還是使他看起來更“正統”。所以，不少皇帝在即位之后，往往還會在古人之中找一些有名望的人作為自己的祖宗，反正年代久遠無從考證，也是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事情，同時對自己的正統性也是一種證明，像隋文帝楊堅就把漢代太尉楊震認做先人，唐高祖李淵把祖先追溯為諸子百家的老子李耳等。

事實上，后世的許許多多開國皇帝就是這么玩的。

八王亂起，西晉王朝崩潰，匈奴胡種劉淵認劉邦為祖宗，追尊劉禪為孝懷皇帝，稱大漢皇帝，建立漢國。畢竟漢朝的影響力太大了，以至于殘唐以后的五代十國時期，先祖明明是沙陀人的劉知遠還自稱是劉邦之后，建立了后漢帝國。

南朝宋武帝劉裕也認了漢朝楚元王劉交 （再遠追溯到劉邦） 為祖宗，不過，奇怪得很，劉裕并非以“漢”為國號，而定國號為“宋”，是為南朝宋。

有個“闊祖宗”好辦事

南朝齊高帝蕭道成的蕭姓和劉邦扯不上關系，就認了劉邦的重臣蕭何為祖宗，自稱是漢相國蕭何二十四世孫。南朝梁武帝蕭衍和蕭道成是叔侄關系，篡齊建梁后，也沿襲了自己是蕭何之后的說法。

與南朝相對的北朝魏，北魏拓跋氏是鮮卑族，那能認誰為祖宗呢？根本難不住他們，他們認黃帝為祖宗。給出的解釋是：黃帝一共生有二十五子，少子受封北土，其國有大鮮卑山，積六十七世，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振北方，莫不率服。

受此啟發，北周宇文氏也認神農氏為祖宗，五代后梁朱溫也按這思路自稱是“舜司徒虎之后”。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他就是一個放牛的，為生活所迫，還做過小和尚、要飯花子，可一旦成為大明帝國的皇帝后，就找了幾個幫閑文人替他考證自己的家譜，那些幫閑文人當然心領神會，經過一番考證，得出的結論是：太祖皇帝是南宋大儒朱熹之后；就連殺人如麻的大西國皇帝張獻忠，也想著要為自己認個闊祖宗，他在四川時，有一次帶兵路過梓潼縣文昌廟，聽說文昌君也姓張，就認了做祖宗，還像模像樣地作了篇祭文：“咱老子姓張，你老子也姓張，你和咱老子聯了宗吧！”就連賣水果起家的杜月笙成為黑幫老大之后，也忙著找闊祖宗，最后，在章太炎的幫助下，認了西晉的杜預當了祖宗……

英雄也被拉來當墊腳石

再比如袁世凱，他是個世家子弟，但是河南這個地方是四戰之地，即使世家也都年頭不長，上追三代就是平頭百姓。袁家自己宗廟里認的一世祖，原本是袁術和袁紹。這倆人在東漢四世三公，顯赫一時，袁術臨死的時候還做過草頭皇帝。但是，當年的袁家，按道理經過東漢末年和西晉兩次戰亂，早就南遷了。袁世凱家這個一世祖，多半有冒名的嫌疑。

可是，袁術最后死的時候實際上一敗涂地，想要口蜜水都不得，算不得英雄。而袁紹則官渡慘敗，最后死在曹操的圍攻之中。這樣的祖宗，無論怎么講，似乎都有點配不上袁皇帝。

怎么辦？幫閑們有辦法。他們想到了明末的袁崇煥。袁崇煥是抗清的大英雄，最后因為崇禎皇帝中了敵人的反間計，冤死在朝堂。這樣生得偉大，死得光榮的人，拉來做袁皇帝的祖先，實在是光彩照人。別的不說，還可以順便掃一掃遺老們攻擊袁世凱對清廷不忠的惡名，人家祖先就是抗清的！

但是，袁崇煥是廣東東莞人，袁世凱是河南項城人，兩地隔了好遠，怎么扯到一起呢？在梁士詒幕中做事的張伯楨手段高超，此人是廣東東莞名士，造假厲害。他先是偽造了明刻的 《袁氏世系》，編好了從東漢袁安，即袁術的高祖，到袁崇煥的譜系。然后再編一個袁崇煥死后，其子孫的一支由東莞遷移到項城的故事。

依這樣說來，既然袁崇煥是袁安之后，袁術也出自袁安，兩家并一家，說得過去。這樣兩本新編的書都做舊了，看上去像古代的舊書一樣，然后經梁士詒之手，進呈袁世凱。袁世凱拿了，也沒有找人鑒定一下，讀罷，“龍心大悅”。

滿朝文武突然之間如夢方醒，原來袁世凱的祖先是袁崇煥！都說，難怪袁世凱要逼清廷退位，分明是替祖先報仇嘛。一時間，北京興起了袁崇煥熱，各個部會紛紛上書，要求尊崇祭奠袁崇煥。

就這樣，當年的抗清英雄，稀里糊涂地就被拉來做了袁世凱的墊腳石。可是，這樣拉來的祖先，真就沒法保佑他的冒名子孫。袁皇帝聲勢浩大，卻忽起忽滅，做了八十三天的短命皇帝，然后在眾叛親離中急火攻心，一命嗚呼。

一般人家找個闊祖先，僅僅是為了好看，吹起牛來光彩，不見得有什么政治目的。有了政治目的，拉來的祖先基本上都派不上什么用場。因為這種把戲大家都在玩兒，誰能當真呢？

（選自《華聲》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