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推月下門

安徽 浦紅梅

是在鄉村。風，是冬天的風，月，是清冷的月，門，是籬笆的門。

風裹著月色，挾著寒氣，一次次推動籬笆門。門前打盹的狗警醒了，立起身子，沖著門“汪汪”了幾聲，以為是黃鼠狼或者什么。它不知道，今晚來的是無形的風。風終于擠進了門，游蕩在院子里。

院子里那棵蒼枝遒勁的柿子樹，葉子已經掉光了，禿禿地站在那里，但柿子還掛在上面，像一盞盞紅燈籠，在月光下亮著。風使勁搖晃著柿子，想讓它們掉落下去，但無論風怎么搖晃，柿子們始終以一種倔強的姿勢，堅守在樹枝上。

柿子樹下是牛圈，黃牛安靜地臥在那里，反復咀嚼著嘴里的干草。冬天是它悠長的假期，它在慢慢享用。風吹亂了它眼前的草，但它不為所動。它在反芻，反芻干草，也在反芻往事，舊時光被它慢慢咀嚼。它也在遙望春暖花開的那一天，可以吃新鮮的青草，背負鏵犁，與泥土再一次親近。

堂屋里燈光亮著，風推門，但門很緊，紋絲不動。風能聽得到屋內的說話聲。

房內爐火正旺，三口人圍爐而坐，爐灶上的水壺，散著騰騰熱氣。父親端著泥壺，抿著茶，講著故事。孩子坐在他膝邊，托著腮，爐火映紅了他的小臉。母親在旁邊做著針線活，不時抬頭看看父子倆，笑一下。

風也想聽故事，就拼命地推門。但門是用木棒頂著的，進不去，它又去推窗，將窗戶上糊著的報紙弄得簌簌響，但還是枉費力氣。它生氣了，就去了房頂，將炊煙撞得東倒西歪，將房后楊樹裸露的枝條吹得嗚嗚響。

一年又一年。每到冬日，從西伯利亞來的風都會這樣闖進這個小院，卻總也無法撞開那扇門。風始是個頑劣的孩子，總也長不大，但房間內那個聽父親講故事的孩子卻漸漸長大了，走出了院子，離開了村莊，像一朵蒲公英，飄落到遙遠的城市，在那里扎下了根。

在夜晚，小院里的燈火依然像以前那樣亮著，但屋內寂靜無聲。爐旁白發的父親和母親，在藤椅上相對坐著，不說話，不時打瞌睡、點頭?；馉t上的水壺“突突”地兀自冒著熱氣。

風有時也會來到夜晚的城市，尋找那個離開村莊的孩子，但那些高樓大廈看起來一模一樣，怎么能找得到呢？

在高樓的某個房間里，那個已經長大的孩子，聽到了風推窗戶的聲音。他知道風從村莊千里迢迢而來，只是為了告訴他，在鄉下，父母每晚在爐前都守到很晚，只是為了期待某一個夜晚，他會親熱地喊著“爹媽”，然后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