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陳海容
我們被誰放逐到這個世界上,成為無依的旅人?抑或是被適時遣返而來,各各綻放出自己的生命,作曇花一現的絢麗或朝露般速逝?或有難以分解的宿毒,必須在塵世中輾轉拔除,然后等待著彼岸的人淺淺地招手召回?
沿著天河四季不斷漲落的潮汐,在宇宙中我們如一縷逸出引力孤獨遠行的光子,朝著未知的時空深淵滑行,風馳電掣的風景呼呼而過,過去的一切開始與我無關。而這天地間仿佛醞釀一場巨大的預謀。有朔風漠漠,我無法預知,因無法預知而恐懼,因恐懼而孤獨。
天地或是無形的牢籠,無所知覺的人在這片天地里自顧自地演繹而不可自拔,悲喜著自己和別人的悲喜。從來路返回吧!我企望掙扎離開這向心力,獨自在不斷的抗拒和斗爭中尋找方向,又在一次次的尋找和漂泊中迷失初始的方向。我要離開身邊形形色色的人,我已經且終將無法與他們言語。
最初和最終都是孤獨的,它只宜于獨自咀嚼。于是在夜里,一個個的我在不同的來路上吮舐著夢,吮舐著傷口,吮舐著孤獨。在無人知曉的內心里,漸次沉淀往事,日復一日地激濁揚清,收縮成更硬更小的核。在吮舐孤獨中汲取勇氣,義無反顧走向未知。
我們隨光線而來,我們因光線而逝。
多么嚴重的懲罰啊!我們甚至不知被誰拋棄在這里。我們向夢中人尋找著答案,卻在譏諷或嘲笑中一一被自己的孤獨打敗。在一場接一場的夢中,四處擴散的孤獨囿于其中,陪著無處可安的心靈。
夢將醒時,才覺得人生終是更加虛幻?
你如回身,定能看穿流過時空的指間沙。
歲月磅礴,光陰細碎如沙,不斷流逝的生命也如沙,你奔波在時光的流痕里,細微不可覺察的沙粒從指間流走。
從銀河直瀉而下光或冷或熱,時光之輪如沙,極速旋轉有如靜止,定在落腳之處。你如不動,能聽見嘩嘩的腳步淹沒行路人。
初時,與生俱來的肉體多么純粹,與生俱來的思想多么純粹!而后來的時光卻越過越蕪雜,你用肉身過濾思想的雜質,還是用思想過濾肉身的雜質?
指間的流沙滑落,指間的生命滑過。拈過的花已經枯萎,那拈花的手仍然按住虛空。
你假設一個命題,你否定一個命題,你發現假設與否定同等困難。你裝了一口袋的話,有的話不想說有的話不應該說有的來不及說,這些話在口袋里擠成一堆,被你捂了很久很久,它們渴望噴薄而出,它們早已寂寞如沙。
沙子從你緊握的指縫滑落,世界在你身后一點一點向后滑走。
一條隔著兩千多年的河流。
那曾經走過的道路又長滿荒草,如今無法辨認難于行走。那條江水如今不在人間,只在文人墨客的筆底流浪。
一條江水看著一個詩人被放逐,一條江水幸福地陪伴著一個詩人,一條江水沖洗不掉一個詩人內心的愁怨,它愿意敞開胸懷接受一個被放逐的詩人,一條因此而愧疚一生的江水,它愿意自己的一生只屬于一個被放逐的詩人。
一條江水留下幾句寫進史詩的詩句,而后便不知所蹤,這是一條江水應該肩負的使命。
我看著一條江水擁有幾句燦爛的詩句后,就消逝人間(世上有多少江河甚至還未命名就枯竭呢)。
一條愿意和詩人一起人間蒸發的江水,它和詩人血脈相通,它即使沒有流浪到這個時代,也足以讓后來者崇仰。
而今我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誠惶誠恐地生活。而今也沒有被放逐的詩人,曾經的一馬平川,被光陰清算得一干二凈。
滄浪之水,這個時代已無人在乎它清濁與否,如今它只是一個虛無主義者的咄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