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紅 竇明月
長期以來,德國是美國在歐洲最親密的盟友之一, 彼此合作素以“大西洋聯盟的基石”著稱,雙邊雖然不時有些矛盾與齟齬,但總的脈絡是合作與信任。如奧巴馬時代盡管爆出 “棱鏡門”事件,德美雙方還是小心翼翼地互相支持。特朗普上臺前后,對德國和默克爾屢屢“出言不遜”,德美之間齟齬不斷。默克爾公開表示德美雙方“能夠完全信任對方的時代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過去了”,呼吁歐洲人“必須真正掌握自身命運”,這意味著德美之爭公開化了,德美關系進入新的階段。德美關系是國際關系中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德美關系的新變動是在特朗普強調“美國優先”這一大背景下發生的,勢必對歐盟建設和大國關系產生重要影響。
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前后,不斷對德發出批評之聲,德國也不再忍讓,雙方在許多問題上爭議不斷,主要集中在以下領域。
(一)德美貿易摩擦。德美互為最重要的貿易伙伴之一,特朗普在貿易政策和貿易逆差問題上對德國極為不滿,多次指責德國,引發雙方激烈爭吵。特朗普是貿易保護主義者,而德國堅決主張自由貿易,認為特朗普的貿易保護主義將令兩國經濟付出增長停滯和就業減少的代價,也將動搖自由貿易的市場體系。特朗普還言辭激烈地指責德國操縱歐元匯率、影響美國就業,指責德國對美巨大順差。根據美國商務部的數據,2016年美國對歐盟整體的商品貿易逆差為1463億美元,單對德國一國的貿易逆差就高達648億美元。為此特朗普多次尖銳批評德國,指責柏林通過非常明顯地被低估了的歐元剝削歐盟其他國家和美國,從而使自己的對外出口處于優勢競爭地位。在以“美國優先”為口號要重振美國工業的特朗普看來,一個競爭力越來越強的德國自然是“很壞很壞”*“The Germans are Bad,Very Bad: Trump’s Alleged Slight Generates Confusion, Backlash”,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trumps-alleged-slight-against-germans-generates-confusion-backlash/2017/05/26/0325255a-4219-11e7-b29f-f40ffced2ddb_story.html?utm_term=.69a9c912a863.(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3日)。他以退出多邊協議、隨時征收懲罰性進口稅作為威脅手段,包括對德國企業提出制裁,公開挑起與德國貿易糾紛。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納瓦羅也批評德國在歐盟內部的優勢地位是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關系(TTIP)面臨困境的原因。美國這些指責嚴重傷害德國的經濟利益,撼動了德美合作的經濟基礎,引發了德美間出現巨大爭執。
(二)在難民與移民政策上的爭議。在如何對待中東地區大量難民的問題上,德美之間也存在嚴重分歧。特朗普上任后不久即簽發行政命令,暫停所有難民入境,停止向西亞和北非七國普通公民發放簽證。與之相對的是,2015年歐洲難民危機爆發,默克爾決定開放邊境,接納大量來自中東地區的難民,并表示不會為難民接收設置上限。*2017年10月8日深夜,默克爾與澤霍費爾及黨內高層就難民問題達成協議——德國政府將把每年接收的難民人數控制在20萬人以內,包括新增難民和申請家庭團聚的難民。此舉是基于組閣考慮。特朗普斥責默克爾“過于開放”與“瘋狂”的難民政策讓德國陷入災難之中,并將到達德國的難民比作“特洛伊木馬”,表示默克爾甚至是在給恐怖分子開后門。*“Trump disst Merkel”,https://taz.de/US-Politiker-ueber-Fluechtlingspolitik/%215240896/.(上網時間:2017年9月28日)而默克爾則反懟特朗普,斥責他封殺七個穆斯林國家的民眾入境美國的做法令人遺憾,是一種歧視性的行為。*“Merkel kritisiert Einreisestopp Für Muslime Scharf”, http://www.faz.net/aktuell/politik/trumps-praesidentschaft/angela-merkel-kritisiert-einreise-dekret-von-donald-trump-14798502.html.(上網時間:2017年9月28日)兩國對待難民政策的爭議,凸顯兩國價值觀差異,美國更看重現實利益,德國則因歷史等原因更看重道義責任。
(三)對待歐洲一體化的立場。特朗普公開贊賞英國“脫歐”、“唱衰”歐盟,這與德國支持歐洲一體化的態度和政策相悖。特朗普稱贊英國脫歐是英國人民“要找回身份認同”的“偉大事情和聰明之舉”。他在接受力主英國“脫歐”的保守黨議員邁克爾·戈夫(Michael Gove)專訪時,一如既往對英國脫歐贊賞有加,認為這是場“成功的運動”,是件“很棒的事”,并將英國脫歐歸因于歐盟松散的邊境管理,以及蜂擁而來的難民潮。特朗普在訪談中還預測,如果難民危機得不到妥善解決,后果之一便是有大批國家將步英國后塵,選擇脫歐。執政后特朗普邀請訪美的第一位外國領導人就是主張脫歐的英國首相特雷莎·梅,以實際行動支持英國脫歐。特朗普因此成為唯一一位公開為英國脫歐叫好并不斷批評歐盟的西方政要。
因部分政治理念接近,特朗普與歐洲各國民粹主義力量來往密切。他勝選后曾多次會見英國脫歐“先鋒”、獨立黨前黨魁奈杰爾·法拉奇,并向英國提出應由法拉奇擔任英國駐美大使。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領導人瑪麗蓮·勒龐在競選期間對特朗普當選大加贊賞,稱特朗普當選將塑造“世界新秩序”,而特朗普也含蓄地對勒龐競選表達了支持。*張蓓、孫成昊:“特朗普執政后美歐關系的變化”,《國際研究參考》,2017年第5期,第42頁。.特朗普還從商人角度批評歐盟“低效官僚作風”,認為“歐盟成立的部分原因是為在貿易上擊敗美國”,“歐盟是德國的工具”*Klaus-Dieter Frankenberger, “Zeitwende in Amerika”, http://www.faz.net/aktuell/politik/trumps-praesidentschaft/donald-trump-als-us-praesident-bedeutet-zeitwende-in-usa-14668148.html.(上網時間:2017年12月26日)。
(四)關于北約的爭議。德美關于北約的爭議主要表現在北約重要性及主要功能、北約軍費分攤、阿富汗增軍防務戰略和朝核問題等方面。首先,特朗普上臺后,美國對北約態度發生了明顯變化。他在競選期間曾說北約過時了,此后雖改口北約在他的敦促下已更多地參與了反恐,因而北約已經不再“過時”,但是歐洲盟友對他仍存擔心。特朗普試圖強化北約反恐功能,淡化遏制俄羅斯的態度,也反映了美歐安全認知的脫節。特朗普認為主要安全威脅來自恐怖分子,而歐洲尚未從烏克蘭危機后的“創傷后應激障礙”中走出,仍將俄羅斯視為主要安全威脅”。*張蓓、 孫成昊: “特朗普執政后美歐關系的變化”,《國際研究參考》,2017年第5期,第42頁。其次,美國認為德國應該增加支付軍費。特朗普在推特上表示:“我們對德國的貿易赤字巨大,并且他們支付的北約軍費開支遠遠少于應繳納額。德國對美國太壞了。應該改變這種狀況。”*“Trump Claims Germany Owes NATO Money”,https://www.yahoo.com/news/trump-claims-germany-owes-nato-071437528.html?.tsrc=jtc_news_article. (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3日)特朗普試圖向默克爾施壓,讓其達到增加對北約軍費支出目標:“美國將大力支持北約,但我們北約的盟友也需要支付相應的份額。很多國家在過去幾年來欠著大量的錢,這對于美國來說是非常不公平的。”*同上。但默克爾則重復強調,國內的軍費支出“存在限制”。*“Merkel sieht Deutschland in der Pflicht”, http://www.handelsblatt.com/politik/deutschland/hoehere-verteidigungsausgaben-merkel-sieht-deutschland-in-der-pflicht/19444806.html.(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3日)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數據,身為北約第二大經濟體的德國,2016年在國防上花費了370億美元,遠遠低于北約要求的2%,同時,與美國占GDP 3.3%的軍費比較起來更是相差甚遠。*“Anteil der Milit?rausgaben der 15 L?nder mit den h?chstenMilit?rausgaben am jeweiligenBruttoinlandsprodukt (BIP) imJahr 2016”,https://de.statista.com/statistik/daten/studie/150664/umfrage/anteil-der-militaerausgaben-am-bip-ausgewaehlter-laender/.(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3日)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后的德國擔心軍費開支增長會造成歐洲鄰國的警惕甚至懼怕,因此軍費開支從1990年占GDP的2.8%滑落至2016年的1.2%,開支總額位于英、法之后。一旦真正達到2%的標準,德國軍費開支將超過600億歐元,德將成為歐洲大陸最大的軍事國家,極有可能引發歐洲其他國家的疑慮。再次,關于阿富汗增兵問題。2017年8月21日晚,特朗普在弗吉尼亞州就阿富汗政策和南亞局勢發表電視講話,表示美國將繼續在阿富汗進行戰斗,增派士兵,以防從阿富汗迅速撤軍帶來“不可預測和不可接受”的結果。德國對此反對。2017年5月,德國總理默克爾在與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會晤后公開表示,德國軍隊將繼續主導在阿富汗北部地區的培訓任務,但如果北約確定向阿富汗增兵,德國可不愿意當“排頭兵”。*“Merkel will deutsches Afghanistan-Kontigent nicht erh?hen”,http://www.focus.de/politik/ausland/treffen-mit-stoltenberg-merkel-will-deutsches-afghanistan-kontigent-nicht-erhoehen_id_7123360.html.(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3日)由此可見,從目前來看,德國沒有向阿富汗增派部隊的計劃。復次,關于朝核問題。自其上臺后,特朗普本人及其團隊頻發涉朝言論,特朗普本人多次就朝鮮問題發推特表示要對朝鮮問題采取軍事解決。德國總理默克爾接受德媒采訪時表示,“制裁措施及其實施是正確的回應。在處理朝鮮問題上,我覺得其他的方式是錯誤的。所以在這方面我和美國總統有著明顯的分歧。”*“Merkel zu Nordkorea: “Keine milit?rische L?sung”,http://www.msn.com/de-at/nachrichten/watch/merkel-zu-nordkorea-%E2%80%9Ckeine-milit%C3%A4rische-l%C3%B6sung%E2%80%9D/vi-AApTefr?refvid=AAm1fih. (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日)默克爾接受德國《商報》采訪時稱若美朝爆發戰爭德國不會自動站在美國一邊。*“Merkel: Wir k?nnen nicht erwarten, dass Andere unsere Probleme l?sen”,http://www.handelsblatt.com/video/politik/deutschland-live-merkel-wir-koennen-nicht-erwarten-dass-andere-unsere-probleme-loesen-/20229176.html.(上網時間:2017年9月30日)
(五)全球治理問題。德美在全球治理問題上的爭議目前主要體現在對貿易保護和巴黎氣候變化協定兩方面。在對待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問題上,德國支持繼續推動全球化,反對貿易保護主義,贊同自由貿易,對世貿組織多哈回合談判持積極態度。德國是全球貿易大國,強勁的出口為德國贏得大量盈余,為德國創造高就業率,是德國得以成為歐洲經濟龍頭的法寶。特朗普對德國的貿易政策毫不留情地大肆抨擊,多次表示自由進入美國市場只能被外國公司用來從美國人身邊奪取工作,用廉價的貨物來淹沒國家,宣布應把多邊貿易談判變成雙邊,使美國利益最大化,重塑自己主導的全球化規則和秩序。*周淼:“特朗普執政條件下美國國內階級政治與國際局勢”,《世界社會主義研究》,2017年第4期。美、德關系已因雙方對自由貿易看法的分歧而出現前所未有的緊張。
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特朗普否認人類活動引起氣候變化的判斷,認為國際社會應對全球氣候變暖合作努力是一場騙局,表示將取消2015年簽署并已得到美國國會批準的巴黎氣候協定。相比之下,德國重視環境問題和新能源問題,氣候變化是德國環境政策的核心議題之一。默克爾素有“氣候總理”之稱,默克爾政府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能源轉型計劃”,旨在用太陽能、風能以及其他可再生能源取代煤炭、天然氣等化石燃料,減少碳排放。2016年,德國可再生能源利用占比達32%。德國還旗幟鮮明地推動各國積極解決氣候變化問題。然而,盡管德國作出各種努力,2017年3月18日在德國召開的二十國集團財長會議仍屈從于美國壓力,未能將有關支持解決氣候變化問題的內容寫入聲明。特朗普在氣候變化問題上開倒車,重走依靠傳統能源的老路,不僅與德國試圖主導的能源轉型方向相悖,而且將極大地影響德國新能源產業的做大做強和全球擴張。特朗普對歐盟參與《伊朗核問題協議》同樣持消極態度,并表示懷疑伊朗是否會依照核協議執行相關義務。特朗普認為該協議是奧巴馬政府所簽署的一份災難性協議,并威脅要推翻它。*Don Melvin and Nick Thompson,“Trump’ s Foreign Policy Speech: What’ s the World Say about Him”,CNN, http: / /edition.cnn.com/2016/04/27/politics/Donald-trump-foreign-policy-reaction/index.html.(上網時間:2017年10月5日)由此,特朗普實際上否定了歐盟 2016 年在全球治理領域取得的最顯著的兩項成就氣候變化 《巴黎協定》和《伊朗核問題協議》,這將對未來美歐在全球治理中的互動產生消極影響。*趙懷普、趙健哲:“‘特朗普沖擊波’對美歐關系的影響”,《歐洲研究》,2017年第1期。
德美是盟國關系,但畢竟是不同的兩個行為體,彼此之間出現分歧實屬難免。特朗普上臺后,奉行“美國優先”政策,對德批評不斷,雙方爭議領域迅速擴展,既存在價值觀和外交理念之爭,也存在具體利益沖突。
(一)外交理念與價值觀分歧。德美外交理念和外交政策上沖突的深層原因,是德美外交價值觀有差異。在世界秩序的單極化還是多邊主義、自由貿易還是貿易保護主義、擴張意識還是克制文化、國家利益還是理想道義、軍事手段還是外交手段等重大價值觀問題上,兩國均存在重大分歧。2017年7月特朗普在波蘭華沙起義紀念碑前發表演講,以宗教和文化為中心描述了西方價值觀,并呼吁對抗激進伊斯蘭主義,保護西方文明,對于通常被視為西方核心價值觀的法治、民主和言論自由只是一帶而過,宗教寬容也沒有出現在他的講話中。對特朗普界定的“西方價值觀”,德國和歐洲國家主流精英人士批評聲不絕于耳,暴露出歐美等國的精英群體對“西方價值觀”的理解分歧已相當嚴重。
德美外交價值觀上的差異源自雙方的宗教及歷史背景。美國的民主制度與歐洲國家的不同,美國沒有歐洲歷史上的封建制和貴族制,其宗教團體具有非等級制這一特殊形式, 它對自由的理解更具個人主義特點。*李樂曾:“伊拉克戰爭與德美關系危機”,《德國研究》,2003年第3期,第7頁。歐盟外交和安全事務高級代表索拉納表示,美國信奉霍布斯的弱肉強食哲學, 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而歐洲信奉的是康德哲學,認為這個世界應該深深打上道德的烙印,講究公平和理性。*戴啟秀:“探析影響德美關系的若干因素”,《國際觀察》,2003年第2期,第46頁。德美外交價值觀上的差異折射出兩國外交文化的不同。對美國而言,國家利益是用武力推進的,美國史也是從戰爭中獲益的歷史。德國人則對戰爭政策有深刻反思,民眾培植了深刻的“和平主義”信念,對美國的戰爭理論和政策極為擔憂。德國強調應該通過非軍事手段來促進世界和平與安全,即以經濟、社會、生態手段以及通過加強政治影響來實現世界和平。德國從根本上對動用武力持懷疑態度,它更傾向于使用政治手段來解決沖突。因此在處理國與國關系問題上,歐洲主張通過協商解決國際爭端,主張多邊主義,以“克制文化”著稱。而美國則以自我意志為準,追求建立美國主導下的世界。
德國如今扛起了“西方價值觀”的大旗,默克爾之前祝賀特朗普當選時就提醒后者遵守西方價值觀,她表示,“無論一個人來自哪里,膚色、性別和性取向如何,我們都應給予他們同等的尊重。我期望我們可以在這些共識的基礎上展開密切合作,無論是我個人還是我們國家,都非常歡迎。”*Angela Merkel,Bundeskanzlerin Merkel gratuliertdemdesigniertenPr?sidenten der VereinigtenStaaten von Amerika,Donald Trump,https://www.bundeskanzlerin.de/Content/DE/Pressemitteilungen/BPA/2016/11/2016-11-09-trump.html. (上網時間:2017年10月1日)有意思的是,就連美國一些政治精英也覺得特朗普靠不住,期待德國“擔負起穩定世界的責任”。*姜鋒:“美德互懟更可能是斗而不破”,http://opinion.huanqiu.com/1152/2017-01/10010427.html.(上網時間:2017年9月13日)
(二)美撼動了德外交兩大支柱。德國外交始終堅持兩大支柱,一是支持歐洲一體化,二是維護大西洋聯盟。特朗普對歐洲一體化和跨大西洋關系上的立場,無疑直接傷害到德國外交基礎。
日本擴張海外殖民地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是中國遭受列強蹂躪的年代。中國的山河大地因戰爭硝煙而滿目瘡痍,戰火蔓延之處,人民飽受戰爭之苦。在這樣的現實背景下,中國不可能維持古典作品中充滿詩情畫意的國度的形象。但芥川沒能站在中立的立場理解中國現狀,沒有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中國的人和事,更沒有以積極的心態發現幅員遼闊的中國的美。通過分析芥川蘇州游記的話語特征,可以看出: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芥川作為新興作家,其認識上有一定的局限性。
德國視歐洲一體化為自己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支柱,也自詡為歐洲一體化的領導力量,不允許外力分裂歐洲,破壞一體化,直接挑戰德國在歐盟的領導地位。而歐債危機以來,美國在歐洲的種種做法,已經使德國產生擔憂和疑慮。特朗普上臺后,公然支持英國脫歐,分化歐洲,這使德國高度不滿。許多德國人甚至擔憂特朗普執政將導致歐洲和德國的民粹主義上升。德國經濟研究所(DIW)所長、政府經濟顧問馬塞爾·弗拉茨舍(Marcel Fratzscher)在接受德國《商報》采訪時表示,特朗普在大選中獲勝或將鼓舞歐洲的民族主義,許多政府可能會試圖使歐洲成為自己的錯誤的替罪羊,而不是推動緊急改革。*Dietmar Neuerer,“Ein Risikofür die Existenz des Euro-Raums”,http://www.handelsblatt.com/politik/international/trump-und-die-rechtspopulisten-ein-risiko-fuer-die-existenz-des-euro-raums/14837738.html.(上網時間:2017年10月11日)事實上,近年來,歐洲右翼政黨的影響力在不斷上升,民粹主義在歐洲抬頭,德國選擇黨在2017年德國大選中已殺出重圍并成功進入德國聯邦議院。而一旦各國右翼政黨上臺,歐盟的離心力會進一步增大,歐洲一體化進程將會受到影響。特朗普對歐洲一體化的立場,直接影響了德國的利益,引發德國反彈,也引起歐盟對特朗普政府產生不信任感。
特朗普對跨大西洋聯盟的看法也引發德國很大擔憂。長期以來,北約被認為是綁定美歐關系的最強勁紐帶。然而,由于特朗普輕視北約,在多個場合強調北約盟友應多承擔防務費用以換取美國的安全承諾等表態,引發德國警覺,意識到不能單靠美國的“安全保護”,歐洲必須自強。默克爾在結束七國峰會后在慕尼黑一場活動發言中表示,美德雙方“能夠完全信任對方的時代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過去了”。她呼吁歐洲人“必須真正掌握自身命運”。*“Nach G7-Pleite: Europa muss Schicksal in eigene Hand nehmen”,http://www.t-online.de/nachrichten/deutschland/id_81293486/g7-nach-g7-pleite-europa-muss-schicksal-in-eigene-hand-nehmen.html.(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1日)慕尼黑大學應用政治研究中心主任維爾訥·魏登菲爾德(Werner Weidenfeld) 接受《世界報》采訪時表示,“特朗普現在似乎給歐洲人的壓力,讓他們必須照顧自己的擔憂是一個機會。 基本上,歐洲人現在被迫進入二十年前應該采取的一體化。”*“rump zwingt die Europ?erzuIntegrationsschritten”, http://www.cap-lmu.de/aktuell/interviews/2017/trump-eu-integration.php. (上網時間:2017年10月7日)
(三)美對德貿易限制嚴重損害雙邊關系基礎。長期以來,美國一直是德國最重要的貿易伙伴,經貿關系歷來是德美關系的壓艙石。德美貿易關系主要問題出在德對美貿易順差巨大,其原因主要是德美工業部門之間的同質競爭異常激烈。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資深研究員弗羅因德(Caroline Freund)表示,德國前十大出口類別(包括機械和電子設備等)中的九個也在美國前十大出口類別之中,*Walter Russell Mead,“The Real Trade Challenge Is Germany, Not China”, https://www.the-american-interest.com/2017/03/06/the-real-trade-challenge-is-germany-not-china/.(上網時間:2017年10月12日)雙方競爭激烈。
德國認為德美貿易逆差在于美競爭力較弱,雙方可以通過協商等方式加以解決。特朗普則認為兩國貿易順差原因是德對美不公平貿易政策造成的,他提出以雙邊貿易協定來取代多邊貿易機制,重新審視現有貿易協定,嚴格執行美國的貿易相關法律,運用貿易救濟、“匯率操縱國”等手段,向貿易逆差主要來源國施加壓力,甚至進行單邊制裁,以此維護美國的國內利益。*郝宇彪:“特朗普時期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理念、措施及影響”,《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第94頁。德國境內有150萬就業崗位依賴同美國的貿易。如果特朗普推行嚴厲的貿易限制政策,對于依賴出口的德國無疑是沉重打擊,也將動搖使德國在戰后廢墟上實現經濟崛起的自由貿易和開放的市場體系,嚴重傷害德美關系的基礎。
(四)德美全球治理觀存在分歧。隨著國力的增長及國際地位的上升,德國越來越重視參與全球治理問題。由于特有的戰后文化及其國家利益,德國強調自己的全球治理觀,包括反對貿易保護主義,支持氣候合作,反對輕易啟動戰爭等等,這些主張均與特朗普存在分歧。德美在國際事務中的分歧是由于雙方在用不同的思維看待這個世界。冷戰結束后,建立何種國際秩序的斗爭一直若隱若現地影響著德美關系的演變,德美之間的分歧突出體現在秩序的目標和建立的手段上:美國新秩序的目標瞄準單極世界,謀求建立“美國治下的和平”,傾向用單邊、軍事、霸權的途徑達到目標。特朗普上臺后進一步提出“美國優先”、貿易保護主義、退出巴黎協定等主張。而德國主張的是“文明國家”“文明國際秩序”等新的全球治理觀;主張相互依賴,把多邊主義作為外交的重要原則,特別注重聯合國的權威作用;在安全問題上主張以預防外交和發展援助等綜合手段解決國際恐怖主義威脅;主張國際社會合作解決全球性問題,推動世界的可持續發展等,謀求歐美共享國際治權,建立“西方治下的和平”。
(五)特朗普和默克爾的個人差異。在影響外交政策和國際關系的諸多因素中,領導人個人因素是一個重要變量。一邊是屢放厥詞、生活在聚光燈下的紐約房產大亨;一邊是謹言慎行、沉穩務實的前民主德國物理學家。特朗普一副商人做派,其言行一再表現出的不一致性和不確定性,在許多問題上的表態是典型的商人在談判時為了獲取最大利益所使用的慣常伎倆。慕尼黑大學應用政治研究中心主任維爾訥·魏登菲爾德教授表示,“不可估量是特朗普的特點,不能因為聽到他說幾句好話就覺得他可信。”*“Trump bleibtunkalkulierbar!”,http://www.cap-lmu.de/aktuell/interviews/2017/trump.php. (上網時間:2017年10月10日)事實上,特朗普本人一向秉持現實態度,在他看來,只要能夠達成一個更加符合美國利益的方案,用什么方式談不是太大問題。
德國是歐盟主要大國,美國是世界超級大國,這兩個西方大國之間的爭議,勢必對德美雙邊關系、歐美關系乃至全球治理、國際格局等產生多方面和多層次影響。
第一是對美德雙邊關系的損害和影響。聯邦德國是二戰后美國為首的盟國對其進行民主改造的產物,德國一直視美國為領導者、恩師和堅強盟友,美國也視德國為自己在大西洋聯盟中最重要的戰略伙伴,雙邊建有密切的制度聯系,基礎比較穩固。然而,由于對一些問題的觀點不同、利益考慮各異,雙方在歷史上也多次發生齟齬。德國《時代周報》資深國際記者馬蒂亞斯·納斯表示,20世紀60年代至今在華盛頓和波恩-柏林之間發生了四次爭吵: 第一次是林登·約翰遜和路德維希·艾哈德為聯邦國防軍是否參與越戰發生的爭執;第二次是理查德·尼克松對維利·勃蘭特“新東方政策”的不信任;第三次是吉米·卡特和赫爾穆特·施密特為生產中子彈事產生的不和;而最近的一次則是喬治·沃克·布什和格哈德·施羅德為德國是否參與伊拉克戰爭一事的相互指責。*Matthias Naβ,“Wenn es zwischen Deutschen und Amerikanern kracht”,http://www.zeit.de/politik/ausland/2017-05/deutsch-amerikanische-beziehungen-angela-merkel-donald-trump-5vor8.(上網時間:2017年10月8日)默克爾一直以親美著稱,此次與特朗普隔空叫板,其原因是德美在一系列問題上的爭議所致。從歷史上看,這次爭議不像施羅德時期那么激烈,但爭議面廣,且認為“美國已經是不可信賴的伙伴”*“Merkel und Seehofer werden ‘gemeinsam Wahlkampf bestreiten’”,http://www.focus.de/politik/ausland/bierzelt-rede-in-muenchen-merkel-sieht-in-usa-keinen-verlaesslichen-partner-mehr_id_7185916.html.(上網時間:2017年9月18日)。德國外長加布里爾2017年12月指出,德國會繼續與美國建立伙伴關系,但德國必須在外交上主動積極,以保護自身利益,“我們必須設定自己的立場,也應基于自己的利益,如有必要甚至得對伙伴國劃下警戒線。”*Anna Sauerbrey, “Gabriel fordert neues Verh?ltnis zu den USA”,http://www.tagesspiegel.de/politik/deutschland-und-die-usa-gabriel-fordert-neues-verhaeltnis-zu-den-usa/20670444.html, (上網時間:2017年12月25日)可見當前的德美之爭深深傷害到彼此信任,對雙邊關系傷害很大。
第二是對歐美關系的影響。德國是歐盟核心成員國和領導國家之一,與美爭議的問題基本上也代表了歐美分歧,在歐洲一體化、大西洋聯盟建設、全球治理、伊核問題等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在此背景下,德美齟齬和歐美爭議往往合二為一,加劇了歐美之間的不信任和爭議,歐盟更多奉行獨立于美國的政策。一是法德進一步協調政策,以加強歐盟領導力,減輕英國脫歐和民粹主義帶來的沖擊,解決歐盟面臨的難題,推動歐洲一體化繼續深化。在法、德大選后,法—德軸心加強,德法關系重要性進一步凸顯。馬克龍任內首次外訪即是前往德國與默克爾會晤,馬克龍與默克爾展現出重塑法德軸心的愿望,有德國媒體將兩人的組合稱為“默克龍”*“Frankreich und Deutschland wollen gemeinsamen Plan zur Zukunft der EU vorlegen”,http://www.euractiv.de/section/europakompakt/news/frankreich-und-deutschland-wollen-gemeinsamen-plan-zur-zukunft-der-eu-vorlegen/,(上網時間:2017年10月18日)。與默克爾會晤后,馬克龍在聯合新聞發布會上承諾,他將“修復法德之間的全面信任”*“Macron will eine neue deutsch-franz?sische Partnerschaft”,http://www.euractiv.de/section/europakompakt/news/macron-will-eine-neue-deutsch-franzoesische-partnerschaft/,(上網時間: 2017年10月27日)。默克爾則表示:“只有法國強大,歐洲才能運轉良好”*“Dem deutsch-franz?sischen Neuanfang wohnt ein Zauber inne”,https://www.welt.de/politik/ausland/article164604387/Dem-deutsch-franzoesischen-Neuanfang-wohnt-ein-Zauber-inne.html,(上網時間:2017年10月28日);二是歐盟進一步加強歐洲防御能力的建設, 積極推進歐盟共同安全與防務政策。2017年11月13日,歐盟23個成員國的國防部長們就“永久結構性合作”簽署了聯合通知書,12月7日,葡萄牙和愛爾蘭也宣布加入,由此使簽署國增加至25個。德國外長加布里爾表示:“這是朝著獨立和加強歐盟安全和防務政策方向邁出的重要一步”。 三是歐盟在巴黎協定和伊核問題上集體發聲,公開表達與美不同立場。一直以來,歐洲都希望跨大西洋關系的性質能夠更為平等,而不是美國主導下失衡的盟友關系。德國國際政治與安全研究所此前發表文章認為,德國政府應采取更為獨立自主的立場,改變當前消極順從的態度,不懼與美國發生沖突,積極塑造國際政治秩序。*Peter Rudolf, “US-Auβenpolitik unter Pr?sident Trump”,https://www.swp-berlin.org/publikation/us-aussenpolitik-unter-praesident-trump/.(上網時間:2017年10月8日)可見德美、歐美爭議導致歐洲對美政策更加獨立,西方陣營內部關系向進一步平等化的方向發展。
第三是對全球治理影響。德美在全球治理領域的爭議無疑降低了雙方在這些領域的合作契合點,不可避免地導致全球治理效率、效果的弱化。《巴黎協定》的達成被認為是全球治理中多邊主義和雙邊主義合作共贏的新勝利,特朗普退出巴黎氣候協定的這一決定不會導致巴黎氣候協定崩潰,因為包括中國和歐洲在內的國家都已經明確表態將繼續對抗全球變暖。但美國每年溫室氣體排放量居全球第二,它的退出無疑將導致未來在涉及氣候談判時,其他國家減排的力度可能有所松懈。特朗普拒絕向國會證實伊朗遵守伊核問題全面協議,一旦協議被撕毀,將會引發軍備競賽、加劇中東地區緊張局勢、對朝鮮核問題的解決起到負面示范效應。德國是全球治理中一支重要力量,德美關系走弱將會影響德國在全球治理一些重大問題上的效果,同時也會激發德國更多的責任感。
此外,德美作為兩個西方大國,它們的矛盾和分歧勢必對大國關系、國際格局等產生一定影響。
在分析德美關系發展前景時,既要看到德美分歧及其種種影響,還要對德美爭議的限度有所認識,要看到德美、歐美和西方聯盟內部的利益共同點與密切的機制聯系,對其爭議和矛盾不要過于夸大,要看到兩國經過50多年的結盟,在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很難驟然割斷。
在政治上,德美互有需要,誰也離不開誰。德爭當世界大國,需要美國支持;美要保住全球領導地位,德是“最值得追求的戰略支柱”。在美既要主導全球事務,又難以處處如愿的情況下,來自歐洲這個最具實力的盟友的支持與配合對美國至關重要。正如德國聯邦政府協調員于爾根·哈爾特(Jürgen Hardt)所言,美國需要德國作為伙伴。①Jürgen Hardt,“Meine Pressestimmen zur US-Pr?sidentschaftswahl 2016”,https://www.juergenhardt.de/us-praesidentschaftswahlen-2016/, 2016.(上網時間:2017年9月18日)德國被視為是“美國領導世界的權力基礎的一部分”,是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從經濟關系上看,德美資本相互滲透,雙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經濟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況,使兩國利害攸關、休戚與共。2015年,美國替代法國成為德國出口最重要的目標國家,2016年,美國是德國零售業最重要的出口市場。貨品進口量美國在2016年排名第四。德國2016年對美貿易順差(貨物和服務)為649億美元。②Burgess Everett,“Schumer presses Trump to label China a Currency Manipulator”,in: Politico, 24.1.2017, http://www.politico.com/ story/2017/01/chuck-schumer-trump-chinacurrency-manipulator-234105.(上網時間:2017年9月18日)跨大西洋經濟關系的主要基石是相互直接投資,德國和美國的公司是彼此國家市場的重要投資者。在2014年,約有28%的德國直接投資在美國進行。③Europ?ische Kommission,Generaldirektion Handel,Statistics, Top Trading Partner,http:// trade.ec.europa.eu/doclib/html/122530.htm.(上網時間:2017年9月18日)德國對美2240億美元的直接投資以及德企在美國所創造的64萬個工作崗位,對美非常重要。來自德國的設備和技術更是特朗普振興美國制造業不可或缺的要素。正如德國經濟和能源部長齊普里斯(Brigitte Zypries)在為對美貿易順差辯護時所說,“德國貿易順差大多是美國購買的機械和廠房,這對特朗普要實現振興美國制造業的目標來說不可或缺”。④“zypries verteidigt in USA-Deutschen-Handelsüberschuss”,https://www.tag24.de/nachrichten/zypries-verteidigt-in-usa-deutschen-handelsueberschuss-d158192.(上網時間:2017年9月18日)
從安全問題上看,德國要主導歐洲事務,應對俄羅斯“威脅”,還必須依靠美國的支持和幫襯。在安全問題上缺乏能力和意愿一直是德國實力的短板,盡管德國已開始積極推動歐盟的安全和防務能力建設,但在短期內歐盟難以形成獨立、有效的安全合力,還必須依靠美國主導的北約來應對安全威脅。德、美在推行西方的政治體制、價值觀念方面有共同的戰略利益。德國由于其重要的戰略地位、雄厚的經濟技術實力和相當大的軍事潛力,是美國在反恐問題上最重要的盟國。
德美爭議對德美和歐美關系的傷害是顯著的,德美、歐美在爭議的同時,保持聯盟基礎關系的基本格局也是客觀存在的,這兩種不同方向的影響力決定了德美關系發展的未來。從德國方面看,逐步減輕和擺脫對美國的依賴是大勢所趨,為此德國會進一步加強與歐盟國家的合作,在政治、經濟、防務等領域加強歐洲一體化建設,加強對美國的自主性。對美國來講,要想維持在歐洲的影響力,就不得不同在歐洲起主導作用的德國打交道,這就使美國對德國產生一種雙重心理,既戒備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又要盡量同它保持合作關系。可以認為,斗而不破,有合作有分歧,有控制要自主,彼此關系進一步平等化和“疏離”,將成為德美關系未來發展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