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的詩

我和世界的關系

前半生

它一個勁地叫著

來吧來吧

我們湊得越來越近我的眼睛越來越近視

后半生

它一個勁地嚷著

滾吧滾吧

我們離得越來越遠

我的眼睛越來越遠視

這真像是選美

它把我們一個個拎到眼前

一看不很滿意

馬上飛起一腳

將我們一個個

踹出門外

人類史

人類進化

從挺起胸直立行走開始

人類文明

從遮羞的幾片樹葉開始

人類歷史

不過是

一些人扯下另一些人遮羞的樹葉

一些人將另一些人重新打趴在地

一夜頭白

藏在心里的鬼

憋了幾十年了

終于朝我的頭頂

開了一槍

所有的烏鴉

全跑了

只剩滿山

雪白的枝丫

一車混蛋

我在高鐵上大喊——

“長這么大，誰沒有被別人罵過混蛋？”

一車的混蛋默不作聲

捉迷藏

自從知道地球是圓的

我就把它當成一塊石頭

一直躲在它的背后

酒 鬼

前面踉踉蹌蹌

飄來一個酒鬼

我手起刀落

定睛一看

鬼跑了

酒灑了一地

剩下一個肉壇子

不知是誰的

秦 腔

在北京打工的咸陽女子說

她們村里秦腔唱得最好的

這幾年全都死了

有的出車禍

有的上吊

因為他們唱的全是死人

唱的時間長了陰氣纏身

到頭來一個都沒有剩下

現在村里再沒人敢唱了

我說

是不是他們唱得太好了

人愛聽

鬼也愛聽

她使勁點頭

并且不停地惋惜

唱得最好的那個女子

是全村最最漂亮的女子

常常聽到她家里吵架

最后也給唱死了

她唱是真唱

她流淚是真的流淚

飛 天

飛機在夜晚降落

穿過云層時

我看到地面上

燈光閃爍

那些燈光

星星一樣

點綴在地幕上

讓我以為又一次

飛進了天堂

大地之母

大地

我的母親早已埋于地下

你自然就成了我的母親

你餓過嗎

你病過嗎

這些事我以前從不關心

現在我懂了

餓了你自然會吃

病了你自然會治

你早已不再

指望你的兒女

一場瘟疫尸橫遍野

那是你餓了

一場戰爭血流成河

那是你渴了

以前我詛咒瘟疫詛咒戰爭

詛咒海嘯詛咒龍卷風泥石流

從今天起

我不再那么自私

你想吃就吃吧

我甚至早已想好

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

穿上潔白的衣衫

裝進木頭盒子

埋于地下

當你的干糧

當你的急救藥

在你饑餓病重之時

母親

你就吃吧

吃了我

吃下你的這個不肖之子

養好你的身體

這個世界

少了我可以

沒有你不行

啞

嚎叫時

風刀

趁機

在我的嗓子上

割出了一排琴鍵

但

尚未來得及調音

南屏晚鐘

靜慈寺內

不時傳來

一聲聲鐘響

走出寺門的香客

道出其中秘密

敲一下

十塊

呵呵

剛剛我只顧低頭聆聽鐘聲

倒忘了仰望這頭頂的天空

一張張飛過去

十塊 十塊 十塊 十塊

命運之神

老兵們躲避飛機的轟炸

就趴在已經炸出來的彈坑里

兩顆炸彈投中同一落點

概率幾乎為零

如果我們把飛機想像為命運之神

把炸彈替換成災難或是幸福

是不是說

一次災難之后

要想躲避又一次災難

我們就必須趴在第一個災難里

一動不動

一次幸福之后

要想得到又一次幸福

我們就必須從第一個幸福里爬起來

跳過來蹦過去

跳過來蹦過去

有時候，生活迷迷瞪瞪就過去了

看電視劇

容易瞌睡

等醒過來

情節已經大變

繼續看下去

慢慢還能接上

后來發現

生活也是這樣

有些天你迷迷瞪瞪的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等你醒過來

局勢已經大變

繼續活下去

斷斷續續的生命

慢慢也能接上

真 愛

愛過的一切

如水中的倒影

晃動著的

是記不清的

靜影沉壁般的

是忘不掉的

風翻動著一頁一頁水面

等你喊“停”

空氣中的柵欄

空氣中的柵欄

有些人能看見

他們停下來或者繞過去

大部分人看不見

他們毫無顧忌挺身向前

任由這柵欄穿透身體

直到死后他們才發現

肉體雖然完整

靈魂早已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