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全勝散文詩

山東◎曲全勝

湖中月

冷月，在湖中蕩槳。

兩頭尖尖，星星是月牙孤舟濺飛的浪花嗎？

那些白云已化作布衣。

那些青絲已化為藍衫。

渡口，提著最后一盞馬燈守望的人，是你罷酒問月。

解開纜繩，漂泊是唯一的野渡。鳥不會再為你送行，殘陽也已經西沉，只有風中的蘆花，靜靜地在岸頭為你嘩嘩作別。

月兒，從天空沉入湖底，是一種穿越。

跌落，痛嗎？

潛游，把疼痛丟失在航跡的深處。暗礁，是一座座山。漩渦，是層層險。潛流，是道道柵欄。

湖，靜靜的。

水，翠亮的。

湖中之月，像夜湖之上的一朵游動的睡蓮。

水靈而奪目。

銅扣子

一枚銅的扣子，只一枚。

緊緊扣在呢子大衣的胸前。其他的扣子，哪里去了？

這是一件男士民國年間的呢子大衣。

男主人撕心裂肺過嗎？痛苦吶喊過嗎？為什么扣子

只留下一枚？

銅的閃光，有些暗褐。

銅扣子，撫摸久了，封存久了，仿佛生了紫銹，折射著往日悲苦的憂愁與傷痕。

最后的一枚扣子，將在某個時辰，被誰的手

打開。

印 章

痛得掉渣之后，便有

帶血的印。陰文抑或陽文。

賣身的契約，只按紅色手印是嗎？

賣身的人家窮苦，沒有印章

沒有身份。

草芥人，刀尖上過。

地位，竟沒有一方端木印章，抑或石刻方寸那么大小。

銅 鏡

銅鏡訴說青銅制造。

圓的鏡，水銀依舊流光，沒有

被盜墓者掠走。

照鏡人呢？一共換了幾代佳人的面孔？

老去的襲人，當年的那層艷陽粉黛的胭脂，銅鏡之上還留存著多少凝香。老不掉的是銅鏡出爐那一個朝野的清規和尺度。

女人的手和玉指，在銅鏡的柄上愛痕幽深。

銅鏡，圓得從夏商走過春秋與戰國。

天閣一夢的貴婦和小姐的香指已斷。

出土，深褐斑斕的木盒子里橫臥的銅鏡，守望空塵。銅鏡銀光的邊緣，竟鎢黑卷曲著，一根

女主人的發絲。守歲

為誰？

私 塾

一雙雙小手，捧著打開的線裝《詩經》。

一對對眸子，凝望著先生威嚴冷面的臉龐。

一腔腔稚氣，詠誦著被光陰熏染的平仄。

灰色木格子窗外的屋檐下，一壟壟

被韻調拉成一排排波浪形的瓦當，正在寒氣逼人的深秋，彈撥

聲聲，潮濕的蟲鳴。

戒 尺

每寸，都有著童年血絲的光痕。

手心的，還是手背的？有誰記得清楚。

就連先生自己的老花鏡，有的也被自己高舉的戒尺

打碎在了地上。

殘片與血滴，一同在淚花濺落間

詠誦。

木板的戒尺。

竹板的戒尺。

每一次被一只顫抖的大手抓起，又每一次落在顫抖的骨瘦如柴的小手之上。清規與記憶

戒律與智慧，是尺子

能丈量得了的嗎？

盔 甲

血漬，干了。

血腥味，風化了。

矛與冷箭的印痕，依舊深陷。

長矛。匕首。短劍。大刀。曾在盔甲的腰身寒光凜凜。

騎士跨馬，雄風威武，城墻被摧。城門

被鐵蹄與吶喊打開。

歷史，已灰飛煙滅。

盔甲，是哪位壯士的護身符？

盜墓者，是賊。

他們的手上怎么能如此沉甸輝煌。竟背著光明在地下暗道，拿著壯士的靈魂，交易

開價呢？

竹 竿

敲叩。敲打。輕輕探試著馬路邊的石階。

一個盲人，用

一根竹竿問路。

地，回應了什么?

竹竿的結，稍稍有些開裂了。它想傾聽大地一樣孤獨的心跳。

你握著的是一只槳嗎？

擺渡著歲月，擺渡著你和竹杈間，這個想看你也看不見，如河流一樣迷茫的人生十字街口。

竹的節。

被石縫折斷。

冷 葦

潔白的穗子。舉了一冬

舉著風。舉著雪。舉著刀光。舉著劍影。

冷霜，雪的粉飾，殘忍的殺手。

蘆花白，蘆花放，蘆花裸露冷霜。沒了豐姿，沒了卓越，沒了芳菲。只有

清瘦。

潔白的穗子。舉了一冬

舉著鳥。舉著痛。舉著寒光。舉著孤影。

冷漠，雪的包圍，蹂躪的絞刑。

蘆花粉，蘆花香，蘆花寂寞。沒了青色，沒了粉黛，沒了激揚。只有

清苦。

潔白的穗子。舉了一冬

舉著情。舉著傷。舉著目光。舉著酣暢。

孤獨，嚴冬的襲擊，寒風的刺骨。

蘆花溫，蘆花馨，蘆花面對淚簾。沒了輕歌，沒了曼舞，沒了夢謠。只有

清愁。

西溪濕地

江南的鷺鷥鳥。飛過

帶寒露的葦梢，一言不發

蹺著尾巴尋找故地那一絲不朽的長風。

劉邦的《大風歌》在漢朝就席卷著大江南北。濕地的江南，一度飛馳大漢的樂府歌謠。

誰在劃船周游西溪濕地？

那些江南的紫竹調，早已從畫舫的琴音里流芳，一波一水。評彈東坡的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濕地水韻平緩，雖無千堆雪，可江南濕地，靈動。靈性。靈秀。

一只鷺鷥，就是一首小令。

一穗野葦，就是一腔絕唱。

一朵睡蓮，就是一湖輕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