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香/新疆伊犁師范學院
“冗余”一詞也常被譯作“剩余、多余、羨余”。石毓智(2001)、戴耀晶(2004)撰文討論了否定冗余現象,余康發(2006)、陳烈(2006)則探討了絕對冗余和相對冗余,周玉潔(2013)文章在論述話語表達中否定的標記成分時從修辭的角度入手分析,認為冗余否定的冗余成分是潛性語言顯性化的標志,這些學者的工作為我們了解語言的冗余現象帶來了較大的啟示。
“冗余”即是語言結構體中,某一個符號形式所體現的語義內容對它所在的語言結構體意義的理解不是必須的(戴耀晶2004)。結合對這一解釋的理解,我們在整理新疆雜話口語表述材料的過程中發現了較多的言語冗余現象,針對這些語料我們擬對冗余現象進行一些探討。
孫汝建(1994)的文章論述了言語的冗余現象和語言的冗余現象以及冗余度的制約因素。我們在日常交際中,特別是口語交際中也是盡量使自己的言語簡潔精練,不使用或較少使用多余的語詞,認為那是言語交際的大忌(表意啰嗦、不精煉,且不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當然,這里的“多余”主要是從語義層面上說的,但事實是,有時看似“多余”的語詞卻未必是多余的,它有其句法、語義、語用層面存在的價值。
我們整理了新疆雜話中具有代表性的趙國柱先生的作品,對口語表述中出現的冗余情況做下列統計。
哎、哎這個、哎那個、哎你們、nia、nia 說、哎呀、哎呀 nia、嗯、哦、嘿、昂、哦呦、這個、那、我、你、你個、你們、他、人家、簡直把人、是、誰知道、但。(nia=那)
哎、nia這個、嘛、啊、哦呦、個、這個、這個人、那、那個、你、你們、你看人、別人、是、是個、說、去、給人家、來、要、上、就、還、以后、這么、又、都、也、一、給、可、子、家、們、的、了、兒點、兒、兒的、有的、它的。
嘛、么、呀、撒、啊、你看。
“冗余性”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借自于信息論的一個詞,冗余性使語言自
身有一種對錯誤的“免疫性”,因為在言語交際活動中,語言信息的接收者可以根據冗余信息進行自行更正,使自己理解的語碼信息更接近于信息發出者所表達的意義。
我們根據上文統計的新疆雜話中的冗余信息,按類型及其作用對其進行舉例、分類說明。
這類冗余成分大多出現在句首位置,主要有“哎、哎這個(那個)、哎你們、哎呀、嗯、哦、嘿、昂、嘛、啊、哦呦、這個、那、我、你、你個、你們、他、人家、簡直把人、是、誰知道、但”等,當然,也有出現在句中或句尾的。如:
(1)(你看)現在的城里人住到街上嫌吵呢。(《山鄉要變個樣子呢》)
(2)(簡直把人,哎呀)舒服的呢。(《鹽湖城玩去呢》)
(3)(哎,誰知道)他的扇子一擺出來。(《鵝毛扇》)
(4)(哦呦,他這一扇啊)果然上面雞毛亂掉。(同上)
(5)(是)張飛認成關公了,灶火認成煙囪了。(《形勢發生變化哩》)
(6)你剛才(的)那樣(子)的話說了嘛。(《大話不能說》)
這些冗余成分的出現,有些是因為進行口語表述臨時性的需要,說話者根據現場表意的需要加入已知信息,當然,具體怎么表達往往會受到雜話表達人的語言表達習慣和選擇、現場效果、語音停頓、方言特色等因素的影響。還有一些雜話中的冗余成分嚴格來講應該不屬于此類,因為它具有一定的語用價值。如:
把人的腿腿(兒)都跑斷了。(《形勢發生變化哩》)
(2)車車(兒)開上浪的呢,馬馬(兒)騎上轉的呢。(《山鄉要變個樣子呢》)
上述兩個例子中的“兒”往往是在口語表達中隨機增添的,與書面材料相比較,口語表達時“兒化”后往往有表示親切、細小可愛或者口語化的特點,這也體現了新疆雜話口語表達時的隨機性、應變性和靈活性。
新疆雜話中這類冗余成分一般出現在句首或句中。主要有“這個、nia(相當于“那”)、哎這個、那、我、你、你個(你)、你們、他、那個、人家、別人、它的、有的”等。如:
(1)(哎這個)懶毛病都要改掉呢。(《山鄉要變個樣子呢》)
(2)(你個)沒有把握胡整呢。(同上)
(3)(人家)丫頭回家告訴他老子。(《青年人要走正路子》)
(4)讓你在(那個)鹽亭子底下遮涼呢。(《鹽湖城玩去呢》)
(5)我們(家)的鄰居鐵蛋子。(《酒不要喝多》)
(6)(他)迷迷瞪瞪地把身翻。(《張翻翻》)
(7)李松那(個松)現在胖下的。(《這一家人咋么遇下的》)
這些語言實例的冗余成分中,(1)是表限定性的成分;(2)是回指,與上文出現的主語保持一致,(3)與句中出現的“丫頭”形成復指關系;(4)加入“那個”修飾“鹽亭子”,是定指用法;(6)是承上文顯現相同的所指內容,即補出句子的主語成分;(5)中的“我們”代指“我們家”,省略了核心名詞“家”;而(7)中的指示代詞“那”指代“那個松”(即那個人),這種表達在新疆雜話口語中很常見,體現了其口語表達的特色。
在新疆雜話中我們還常常可以見到句中出現“了個、了、個、一、是、要、就、還、以后、但”等冗余成分,這些語詞之間的作用有不同之處,與上文所述的類型和作用也不盡相同。如:
(1)人送(了個)外號楊干頭。(《事情不能做過頭》)
(2)自己也辦了個公司當(了)頭頭。(《青年人要走正路子》)
(3)(哎)話都這么家說開了嘛,把我(也)招得也笑開了。(《形勢發生變化哩》)
(4)說開山咧(哎、那)我可(是)清楚的呢。(《山鄉要變個樣子呢》)
(5)成天到晚啃的(是)窩窩頭。(《青年人要走正路子》)
(6)我們(的)山里(的)人也要有個行動呢。(《山鄉要變個樣子呢》)
(7)當官要有(點兒)本事呢。(同上)
(8)會水的人(還)在深水處游的呢。(《鹽湖城玩去呢》)
(9)(過)兩天(又)推的(了個)平頭。(《青年人要走正路子》)
(10)再收拾也(是個)沒看頭。(同上)
(11)酒宴上喝的(都)是名酒。(《這一家人咋么遇下的》)
(12)他騷情的(去)把假證(兒)辦。(《王諞傳》)
(13)(但)不要喝多。(《酒不要喝多》)
(14)那城里人(可)吃開雜糧野菜哩。(《鄉下人在城里住不慣哩》)
這些句子中出現的冗余成分,其中(1)(2)的“了”相當于現代漢語中的動態助詞,表完成義。“個”即“一個”,可以看作是數量限定語;(3)中的“也”是副詞,在句中可看作狀語成分;(4)的“可”與(14)中的表義不同,(4)中的“可”是“可是”的省略表達形式,可看作副詞做狀語,而(14)中的“可”卻有表語氣的作用,劉丹青、唐正大(2001)撰文對此專門做過討論;(5)“啃的窩窩頭”可以看作現代漢語中的關系小句,補出“是”則使“啃的”變為省略核心名詞的名詞性短語,整個句子可以看作是表陳述的“是”字句;(6)為修飾限定語標記詞“的”,口語表述中讓其自然顯現;(7)是數量補語;(9)是口語表達中補出的謂語核心、狀語、數量修飾語;(10)(12)是因補出了謂詞,改變了原句句型或謂語結構類型。(10)原句是一般動詞謂語句,而口語表述中則可分析為“是”字句。(12)的謂語結構則由原來的一般動詞謂語句變為連動謂語句;(13)為表轉折的連詞,使其顯現突出了轉折的意味,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說話人的情感態度。
以上實例中的冗余成分大多是可以充當一定的句法成分的,如修飾限定語、狀語、補語等,個別冗余成分的出現還改變了原句子的結構特點,有些則凸顯了現代漢語句法的一些特點。
除上述冗余成分的類型外,新疆雜話口語表達時還有表達各種各樣的語氣的詞出現,它們大多是在句首或句尾,偶爾出現在句中。有時表肯定、無奈、不滿、呼吁、告知、恍然大悟等情緒態度,有時則有表停頓、語音延長或強調等的作用。如:
(1)(哎呀)看見人家玩得高興的呢。(《鹽湖城玩去呢》)
(2)(昂)好漢遇好漢。(《酒不要喝多》)
(3)不知道誰偷了他一根子蔥(么)。(《這一家人咋么遇下的》)
(4)我也不吃你的羊肉包子(撒)。(《大話不能說》)
(5)實話說起來中聽,老羊皮穿上隔風(啊)。(《胡吃胡喝不能胡說》)
法國語言學家馬丁·內曾提出“經濟原則”,他從語言的交際功能入手,認為經濟原則在語言這個功能結構的使用中是處處起著作用的??梢哉f經濟原則支配著人們的言語活動,它使人們在進行言語交際活動時自覺或不自覺地減少言語活動時力量的消耗,即符合“經濟原則”的要求。但我們在新疆雜話口語表述中卻看到了不一樣的表現,表面上看這好像與我們倡導的“經濟原則”有些矛盾,但是通過對語言實例進行分析后,我們有了一些不同的認識。冗余成分的出現或存在,有些是可以從雜話的口語性、臨時性或現場性等角度進行理解,而有些就有必要從其他方面探討其出現的價值了。
通過對上文的言語表達實例進行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冗余成分中有一些屬于原句中未顯現的句法成分,包括主語、謂語、修飾限定語等,這些冗余成分能幫助聽話者更準確地了解說話者傳達的信息。
冗余成分中大量存在的具有替代功能的成分,往往可以是回指、復指文中的已知信息。讓這些冗余成分顯現,往往能幫助聽話者更加準確便利地了解句中詞語的語義指向,而且有些時候也能幫助聽話者消除歧義,進行正確的理解。
在語言表達過程中,語境對說話者使用的言語冗余成分有很大的影響,特別是在新疆雜話這樣一種特殊的表達樣式中,言語表達的時間、地點、對象、場合、心態、話題、現場效果等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說話者選擇的表達方式。同時,言語交際中,冗余的言語成分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反映說話者的社會身份、文化教養、心理心態等。
冗余的存在不僅僅是簡單的重復,在交際活動中,那些看似“多余”的成分恰恰可以增強語言表達的效果。在新疆雜話口語表述中,我們發現冗余的存在有其自身的價值,它將語言表達中潛在的部分提示或表達出來,有時構成強調,表達主觀的色彩更加明顯,有時在句法上能更完滿地表現出所需結構成分,有時在語義上指代更清晰,有時則在語用方面體現出多樣化。
本文僅從新疆雜話的部分口語材料入手對冗余現象的類型、特點和價值做了一些探討,針對語言中的冗余現象,學者們觀點不一。Jean Aitchison提到了語言的簡化是不可避免的,認為語言不管怎么簡化,都不會脫離冗余而存在。而楊靜文(2008)則從隱喻現象論述了語言的經濟性和冗余性的表現的平衡性。我們相信,冗余現象在新疆雜話口語表述中存在并表現為多樣化,具有一定的臨時性,這是和雜話的口語性、幽默型、方言性分不開的。我們期待以后能對新疆雜話的冗余現象進行更精細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