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用好
(景德鎮陶瓷大學 設計藝術學院,江西 景德鎮 333403)
自彼得·杰克遜的《指環王1:魔戒再現》(2001)上映后,不僅拉開了《指環王》三部曲的序幕,也宣告著美國電影進入了奇幻電影的時代。在21世紀,在好萊塢的雄厚資本以及日新月異的光影特效技術的幫助下,奇幻電影佳作頻出,不斷上演一個又一個“神話”,成為好萊塢影響力最大、最具票房號召力的類型電影。
比爾·康頓執導的電影《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the
Beast
,2017)以經典的法國童話故事《美女與野獸》為藍本改編而成,電影在基本延續動畫版的基礎上,以最先進的特效技術打造出奇觀性的視聽效果,為觀眾展示了一個既如夢如幻,又真實可感的童話世界,是我們管窺美國奇幻電影的一個典型范例。在探討《美女與野獸》之前,我們有必要對于何為奇幻電影進行一下界定。一般來說,“奇幻電影多是根據奇幻文學故事為原型改編的、常綜合多種故事類型(源于奇幻文學的綜合性)、有著鮮明神怪特點和善惡沖突的敘事類影片。它一般有著宏大的制作規模、氣勢磅礴的史詩冒險氣質、壯觀的視聽震撼力和巨大的社會影響力,并且將高科技數字技術作為付諸影像制作與獲得奇異效果的主要手段。奇幻電影是一種超越普通經典類型的綜合類型影片,也是我們普遍意義上所說的大片的一種”。而不難發現,《美女與野獸》與這一定義中的多項標準是一一對應的。
就起源而言,奇幻文學故事是奇幻電影的源頭。部分奇幻電影取材于古老的神怪傳說,如克里斯·哥倫布的《波西·杰克遜與神火之盜》(2010)就離不開古希臘神話中宙斯、波塞冬、美杜莎等故事;而部分奇幻電影則取材于作者真實可考的,融入作者大量主觀意圖的文學創作,如改編自英國作家菲利普·普爾曼同名小說的,克里斯·韋茲的《黃金羅盤》(2007);根據1932年羅伯特·霍華德的漫畫《劍上的鳳凰》改編而成的,馬庫斯·尼斯佩爾執導的《王者之劍》(2011)等,甚至具有文學性的游戲,也可以成為奇幻電影的母體,如脫胎于同名游戲的,科特尼·所羅門的《龍與地下城》(2000)等。而《美女與野獸》則來自法國女作家博蒙夫人在兒童雜志上發表的故事。而1991年的迪士尼動畫電影則大幅度地改動了博蒙夫人的原著,在保留了原著王子被女巫變成怪獸,王子和美女相愛,美女的善良性情幫助王子恢復了容貌這一條故事主線的基礎上,將原著中美女心腸不好的姐姐等角色刪去,又加入了一個追求女主人公貝兒的角色,即粗鄙的英俊獵人加斯頓。在后段故事中,加斯頓不擇手段地陷害野獸,關押貝兒使電影的敘事達到高潮。動畫版在上映之后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因此2017版真人電影全面沿襲了這個經典的故事框架。
如前所述,奇幻電影作為敘事類影片表現的內容主要是神怪語境下的善惡沖突,而在善惡沖突的制造中,電影是始終保持著理智的。尤其是在華納、迪士尼等出品的,針對部分青少年觀眾的奇幻電影中,主題往往是淺顯易懂的,電影通常都有著對真善美的宣揚和對假惡丑的抵制,并且都會有一個浪漫而完美的結局,以傳遞給青少年觀眾一種正確的、積極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例如,在《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代表善良、勇敢的哈利·波特必然戰勝代表邪惡、貪欲的伏地魔等。而在《美女與野獸》中,對于孩子們而言,只需要從中領悟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理念便足夠了。王子一開始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不懂得應該善待前來求助的女巫,于是他受到了懲罰,而在王子變為野獸之后,美麗善良且懷抱夢想的貝兒卻在與他熟悉后真誠地與他交好,幫助王子改正了自己的錯誤,意識到人的內在道德修養才是重要的,他變得溫柔、彬彬有禮,并愛上了貝兒。而王子最終也恢復了英俊的容貌。與王子相對立的便是外表孔武有力、英俊強壯的加斯頓,他自戀、虛偽且暴戾,象征了外表美好但內心邪惡的人。
而成人觀眾同樣是奇幻電影爭取的對象,這也就決定了在電影的善惡沖突中還需要有更為豐富的解讀的可能性,以給予觀眾更多的思考。如對于安德魯·亞當森的《納尼亞傳奇1:獅子、女巫和魔衣櫥》(2005)、《納尼亞傳奇2:凱斯賓王》(2008),電影既可以理解為是一次兒童在冒險中成長的經歷,也可以從中領悟到電影關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尤其是英國在二戰中扮演的角色的隱喻。《美女與野獸》同樣能給予成人觀眾更為復雜的解讀空間。就貝兒和王子的情感發展歷程來看,《美女與野獸》與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白》、金基德的《壞小子》等非奇幻電影是有共通之處的,即兩性之間何以實現平等。如果王子在其粗魯無禮、缺乏愛心時沒有遭受變為野獸的懲罰,那么以他華貴顯赫的身份,他是否還有可能愛上雖然美麗善良,但出身貧寒的貝兒?他對貝兒產生感情時他變為一只外表兇惡丑陋的野獸,這成為王子自卑的理由,為此王子不得不以紳士、溫情的舉止來彌補自己外表的不足。對于面目猙獰、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野獸來說,原本他有可能看不起的貝兒此時無疑成為他的救世主。兩性關系中世俗意義上的天平在此得到平衡。對于成人觀眾而言,同樣的“王子公主”的美好童話可以得到另一種貼合成人世界,更能指導現代生活的解讀:愛情和婚姻之中摻雜了現實的因素,財富、健康、美貌等都是人們用以衡量交往對象的砝碼,兩情相悅(如貝兒和王子都熱衷讀書)以及門當戶對(俊男美女)的雙贏結合,才能指向一種理想的婚戀狀態。
此外,《美女與野獸》相對于原著和之前的動畫版,更進一步地強調了讀書的重要性。貝兒是一個嗜書如命的女孩,她對于讀書的癡迷使她不為鎮民理解,包括追求她的加斯頓也根本不尊重她對于讀書的熱愛。在動畫版中,王子的文化水平一般,而電影則強調了王子同樣學富五車。因此,當王子帶貝兒參觀自己卷帙浩繁的圖書館,并說可以將圖書館送給貝兒時,貝兒對王子充滿了敬佩、欣賞和感激之情。兩人在讀書上的投緣使得他們的感情在后來的發展水到渠成。美國奇幻電影盡管大多取材于古老故事,但在價值觀上卻是一貫審時度勢的。近年來的奇幻電影中不斷彰顯女性的力量,凸顯女性的獨立地位便是奇幻電影對時代思潮進行迎合的例證。例如,在《霍比特人》中除了相較于原著增加了精靈女王蓋拉德麗爾勇于戰斗和犧牲的情節,還加入了一個驍勇善戰,在王子和國王面前不卑不亢的精靈女戰士陶瑞爾的角色。《美女與野獸》也不例外。電影中批判了加斯頓等人對女性的輕視,而鼓勵女性如貝兒一樣通過讀書提升自我。這種對于電影內涵的設計,正是美國奇幻電影所散發的理性光輝。
奇幻電影可以視為理性的基石搭建起來的狂歡廣場。缺乏理性的支撐電影的劇情將難以為觀眾接受,因此電影有必要迎合絕大多數觀眾的認知模式和固有的道德觀念。而缺乏狂歡感的外殼,奇幻電影又失去了成為奇幻電影這一類型片的必要條件。在奇幻電影中,盡管不同年代的技術條件有所不同,但是在視聽上盡可能地實現光怪陸離的奇異效果是電影人共同追求的目標。觀眾對于電影的消費,很大程度上就是對電影所能制造的激情和夢幻感的消費。正如前面所提到的,奇幻電影通常都可追溯到古老的奇幻故事,而當代電影為了提升視聽狂歡感的高度、濃度,有時甚至不惜更改、調整人們已經熟稔的故事,以更多的魔幻、奇異場面給觀眾帶來感官刺激。例如,在《饑餓游戲》系列電影中,媒體力量和古怪絢麗的娛樂形式被展現得更多,而原著中對政治、制度的抨擊這些不利于營造視覺奇觀的內容則被大幅刪減,以至于電影被抨擊為“本末倒置”。在創作奇觀時,電影通常有數字技術搭配綠幕的制作方式,如斯蒂芬·范米爾的《龍騎士》(2006)中小龍薩菲拉的孵化、成長、和伊拉貢的并肩戰斗等場景,以及實景拍攝,如多米尼克·塞納的《女巫季節》(2011)中的修道院、驅魔儀式等。絕大多數奇幻電影的視聽效果都是結合二者完成的,只是二者比例略有區別。
《美女與野獸》大量采用了實景拍攝,為此不惜搭建了繁華的城堡內景,如沉重的垂地帷幔、神秘的巨幅油畫、遍地燭臺等具有哥特意味的場景,都是劇組重金打造的。電影中貝兒和王子翩翩起舞,鎮民們在大雪紛飛中進攻城堡等場面都為實景拍攝。纖毫畢見的真實感是電影召喚起觀眾的“在場”感,使自己與動畫版區分開來的關鍵。而還有大量場面需要數字技術的協助。在《美女與野獸》中,具有紳士風度的燭臺先生盧米亞、慈愛和藹的茶壺太太貝特麗絲以及她可愛單純的兒子小茶壺阿奇、老成的時鐘葛士華是重要的人物,還有這些被施了魔法的“東西”,會說會動,具有人類情感和記憶的他們是整個充滿奇幻色彩的城堡的組成部分,也是情節的推動者。他們原本都是城堡里的管家和仆人,在王子被變為野獸的同時,他們也失去了人身,變為衣柜、掃帚等物體,他們沒有一刻不想恢復自己的真身。于是在貝兒出現以后,他們意識到這個姑娘將是玫瑰花瓣全部掉落之前他們最后的希望,因此他們主動地撮合貝兒和王子,如在王子生氣時,茶壺太太對他諄諄教誨,而其他人則在貝兒面前說王子的好話。在貝兒和王子吃飯時,餐具們一起給貝兒載歌載舞地表演起了節目,等等。這些場面都是必須通過數字技術來完成的。在數字技術的“擺布”下,觀眾成為“幻覺的玩物”,深切地感受到這些“物”實際上是“人”的這一設定,當餐具們主動招待著貝兒,給她戴上餐巾、遞上布丁時,當家具們掉落在地而站起來的是活生生的人時,觀眾也就此屈服于影片的奇觀魅力。
丹麥學者沃爾夫·倫森曾經對當代人類社會進行預言,認為人們將進入一個“夢幻社會”(dream society)。隨著人類在科學上的不懈探索,科學和理性不斷給人類帶來各種困惑,人類開始在娛樂中尋求另一種精神認知模式,即崇尚奇幻,熱衷于魔法巫術的認知模式。在這樣的背景下,以美國奇幻電影為代表的奇幻電影大行其道,這一類電影能帶給觀眾新奇的感受,甚至是超自然的體驗。《美女與野獸》的題材之前已多次被翻拍,2017版真人電影出現在大銀幕上并獲得好評正是當代觀眾這種對“第二世界”的渴求的體現。而從《美女與野獸》中我們也不難看出,這是一部頗為典型的美國奇幻片。就文化的歸根性和原屬性來說,它立足于西方奇幻文學,觀眾對于其中的情景、場景以及意象等是熟知的。而從電影的內容和形式來看,電影適切地、不失理性地表達了具有普適價值的理念,同時滿足著成年和未成年觀眾的心理。在形式上,電影綜合運用了多種技術手段給觀眾打造視聽盛宴,讓觀眾在與“第二世界”進行接觸時感到興奮甚至狂喜。而只要對其余美國奇幻電影稍做梳理亦不難發現,上述特征在這類電影中比比皆是。盡管我們不能論斷《美女與野獸》是近兩年來最為成功的美國奇幻電影,但它被定位為一部中規中矩的、具有代表性的美國奇幻電影,卻是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