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想讓你把心安放的城市

紅 孩

現在，關于城市抒寫的書籍越來越多了。前些年，賈平凹等人先后寫了《老西安》《老沈陽》《老上海》，我所居住的北京也被很多人寫過，譬如肖復興就寫過《北京八大胡同》。2006年，陳祖芬歷經大半年，創作完成了長篇報告文學《杭州的現代童話》，她送給我后，我選了其中精彩的章節在我主持的報紙副刊刊發了。記得在編輯時，我一邊讀陳氏優美調皮的文字，一邊回憶我曾經到過的杭州印象。

杭州這地方我最早于1995年5月來過，那是到西施故里諸暨參加完一個筆會后順便到杭州搞個三日游的。雖然過去有二十余年了，但記憶倒也深刻。因為那次從始至終我是一個人旅行啊。

我至今不能忘懷但又常耿耿于懷的莫過于在西湖邊上情侶椅上受的刺激。雖然僅僅三日游，但每天晚上我都要從賓館出來到西湖邊小坐，直到月上柳梢頭。我選擇的地點是湖濱公園美人鳳雕塑的右前方。杭州大約晚八時夜生活便開始了。這時，西湖的四周聚滿了人。當然，如我一樣的光棍在這里實在不多。平心而論，西湖這地方最宜男女在此一訴衷情。我因坐的是情侶座，就很自然地將雙腳伸向另一側，湖面清風拂來，美不勝收。正當我自我陶醉，悠然自得時，一對青年男女走到我的近前。小伙子禮貌地說：“先生，請往旁邊坐坐。”我抬頭看了他們一眼，身材都很苗條，和我一起三個人倒也可以將就，便把位置給挪出來。二人并不客氣，坐下來就旁若無人地勾肩搭背竊竊私語。當時我想，杭州人真大膽，什么也不顧及。這樣想著，心底便有一股怒氣升起。于是決定，越是這樣，我越不走，看你們能呆多久。哪知，二人開始還嘰嘰咕咕說些什么，20分鐘后倆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兩張嘴宛如饑不擇食一樣狂吻著。我實在熬不住了，便悻悻而去。第二天，我又準時來到這里，心想今天可別碰上昨天那一對，讓我靜靜地多欣賞一會兒西湖。但十幾分鐘后，我的想法又被昨天那對熟悉的身影給沖淡了。不同的是，這次我竟然陪他們坐了一個小時。我不管我是否在充當電燈泡，我畢竟是先來的呀。第三天傍晚，因為上街買東西耽誤了一點時間，等我再去那個情侶座小坐時，我發現那兩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坐定了。我的到來，并沒有引起他們的重視。他們看了我一眼，又開始攀談起來，屁股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我知道如果我主動提出讓人家給挪出 “一屁股之地”，顯然不合乎情理，便獨自向白堤方向走去。剛到白堤入口處，忽地從一棵粗大的樹后閃出一位年輕妖艷的女子，攔住我問：“大哥，一個人好孤獨啊，要不要我陪陪你？”啊，三陪女!都說西湖邊上美女多，這回真的讓我給撞上了。雖說一個人在西湖邊上飽受別人的欺凌，但這次我要找回面子，于是說:“請你放尊重點，挺大的姑娘干點什么不好!你有情，我還無意呢!”說完，折過身向賓館的方向奔去。回到北京，我不止一次地向朋友說，到西湖這個地方，千萬別一個人去。去了，準沒你的好果子吃。

1999年5月，我婚后同愛人到杭州同樣是三日游，所不同的是我并沒有因為是兩個人就到西湖邊把過去失去的損失找回來，而是抓緊時間多玩了一些杭州的美景。第三日一早，我們本來相約到六和塔去看錢塘江大潮，但在半路上，一位熱心的杭州人告訴我，別去六和塔，到九溪去吧，那地方好玩得很，順便還可以到龍井村買點茶葉。上次來杭州，六和塔我是去過的。同愛人商量后，便決定直奔九溪。

九溪的名氣本不是很大，但因為有了乾隆下江南走過從九溪到龍井村的九溪十八澗而聞名起來。而在我看來，由于九溪十八澗是從山外到龍井村的一條曲徑通幽小路，再由這條小路去龍井村老鄉家品上那聞名于世的西湖龍井，你說對人能不有著巨大的誘惑嗎？

到九溪是匆匆地走匆匆地看，急急地要盡早到龍井村。偏巧，在九溪十八澗的路上遇到一位中年婦女，起初她走在我們身后，大約走上五六百米，她竟然趕上了我們。到底是山里人。細細一問，她原來竟是龍井村人，名叫應彩英。

路上應大嫂給我們講了許多茶葉的故事。

我很感佩先人對于茶葉的發現。假如沒了茶葉，真不知我們每日要喝什么。據查，茶葉至今已有4000年的歷史，同詩圣，酒圣一樣，我國亦有茶圣。茶圣并非他人，乃是唐朝竟陵（今湖北天門市）人陸羽。他一生嗜茶，精于茶道，以著述世界上第一部茶葉專著《茶經》而聞名于世。有許多名茶是陸羽首先發現并由他傳播開來的，如唐代著名的貢茶顧渚紫筍，就是經他飲后評為上品列為貢品的。陸羽除對品茶絕妙之外，對水的品鑒更有獨到之處。他根據多年漫游所得，將天下宜茶之水做了品定，共有20種。當然，這其中必定有很大的局限性。

歷代品茗大師在品水之道上著述極豐，難于詳述，更難于歸納，無論如何都有廣告之嫌。就歷代集中評定而言，天下名泉依次排名如下：第一泉，鎮江中泠泉；第二泉，無錫惠山泉；第三泉，蘇州虎丘觀音泉；第四泉，杭州虎跑泉；第五泉，濟南的趵突泉。

龍井村有多少戶人家，應大嫂也說不清楚。她的家位于村口，沿山路拾級而上。路過一戶人家，便是她的家了。她家分一高一低兩排房，高處的是新建的，屋內很涼爽，現代的板式家具讓人覺得一點兒也不俗套。里邊有臥室，廚房，還有電話，熱水器，煤氣灶等。站在屋外，抬眼便是滿目青山。應大嫂的丈夫老董皮膚濕潤，細膩，白皙，說話有板有眼，根本看不出是常年棲居深山里的茶農。

對于龍井村生產的西湖龍井，老董一家情有獨鐘。應大嫂為我們各沏了一杯茶，說：“先別忙著聊，品品龍井茶，看我們老董說的跟實際一樣不？如果不一樣，你們一兩都不用買。”

我不等茶水變涼，便先品了一口，頓感暑氣全消。茶水進入腹中，感到柔柔的，甜甜的，似乎每個汗毛孔里都能沁出茶香來。見我驚喜的樣子，老董說：“龍井村的茶清色透明，沒有雜味，濃而不苦，很爽。你喝茶，別人老遠就能聞到。說來你也許不信，龍井村的孩子從三四歲就開始喝茶，從來不喝飲料。所以我們這地方人皮膚好。”

“你家里有多少畝茶園，茶葉的好壞如何判斷呢？”

“價格高的不一定是好東西，價格低的更不是好東西。”老董很直率地告訴我，“茶葉不同于其它，很講究季節。今天你不采，明天就變味兒了。我家有三畝茶園，每年夏天都要雇五六個人采摘，季節不饒人。”

“每畝能產多少斤？”

“上檔次的畝產能有十五斤。我說的上檔次，是指自己炒的。摘茶葉可以雇人，但炒茶葉沒有雇人的。炒茶葉可不輕松，不能用家什，要用手在150度高溫的鍋上壓著炒，形狀、顏色全在手上掌握。”

“那手上還不起水泡？”

“哪能不起呢!”老董將手伸過來給我看，“現在退了，要是上月來，你就會看到滿手的水泡了。”

“從形狀上又如何分辨茶葉的好壞呢？”我問。

“茶葉這東西,全國有100多種。依我的經驗，形狀好的不一定是好茶葉，形狀不好的就更不是好茶葉。”

正說話間，應大嫂從里間房給我們取出三種茶葉讓我分辨。按價格分別為300元，250元，200元。我上前仔細看了看，又拿起來聞了聞，便說出了三種檔次。結果。猴吃麻花滿擰：300元的說成了250元，250元的說成了300元，200元的說成了250元。弄得愛人和老董一家人一陣大笑。我不禁說出：“茶葉這門學問真深啊！”

在應大嫂為我們稱茶葉的空兒，老董從抽屜里取出上百張全國各地還有海外游人的上百張名片，不無自豪地說：“他們都說我的茶葉好，講得明白。你是作家，要寫寫文章，說龍井村是改革開放的龍井村。”

我很欣賞老董的口才，這不僅是由于改革開放使人的思想觀念發生了解放，還有虎跑名泉賜給人的力量與智慧。想了想，這該叫 “一壯擋百虛。”

2016年，應浙江朋友之約到千島湖采風。路過杭州，沒有來得及在杭州逗留，即使汽車經過，也讓我感到今日的杭州已非昔日的杭州，人的精神風貌、地理環境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一個在杭州做珠寶生意的美女對我說，她是沈陽人，考大學來到杭州，原想畢業到北京上海發展，現在她發現搞文創就得到杭州，這里完全可以實現她的青春夢。記得陳祖芬在《杭州的現代童話》里多次提到 “我很少見到哪個城市的市民，這么熱愛自己的城市，杭州就是如此。”我沒有問那個做珠寶生意的女孩在杭州是否成家，憑我的直覺，她肯定會嫁給這個城市的。因為，杭州實在是一個想讓你把心安放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