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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師范大學
《野草》創作于北洋軍閥統治時期,處于極度苦悶中的魯迅當時心情很頹唐,但對理想的追求仍未幻滅。因此,他用散文詩寫夢境,恐怕不能簡單地視為純粹表現形式的選擇,它同樣構成了作家把握、表現世界的一種特殊方式。魯迅曾經說過:“世間本沒有別的言說,能比詩人的語言文字畫出自己的心和夢,更為明白曉暢的了。”,這同樣適用于《野草》。《野草》是作家用詩的朦朧、跳躍語言來直接表現,幻化為夢境,達到一種心理的真實,并折射著特定的外在現實。在這個夢境中,魯迅選擇用觸覺、聽覺形象將流動的夢記錄下來。
在人的各種感覺中,觸覺仿佛是一根生命的弦,作者只要輕輕彈動它一下,它就立刻會引起心靈的震顫,生命便開始歌唱或嘆息,《野草》中的觸覺常常就有這種效果。
魯迅用觸覺形象為我們打開一個個夢境,這些觸覺或如《頹敗線的顫動》里“輻射如太陽光”“回旋”“如遭颶風”的“顫動”;或如《死火》“凍滅”“躍起”與“燒完”,在每一個觸覺描寫的深處,都隱現著作者對現實的哲學的理性思考,同樣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
《野草》中“聽”的形象也是頗為豐富的,聲音的高低、旋律的躍動縈繞在一個個夢境中,如泣如訴,引發聽眾的共鳴。或如一曲婉歌,娓娓道來醉人心脾。
《失掉的好地獄》的夢境一開始就響徹著繁復的音響:“鬼魂們的叫喚無不低微,然有秩序,與火焰的怒吼,油的沸騰,鋼叉的震顫相和鳴,造成醉心的大樂。”這里用怒吼、沸騰、和鳴、大樂一連串的聲響,將統治者的殘暴一一揭露,人民呻吟以及秩序井然成為人間地獄。《秋夜》中,夜游的惡鳥飛過,發出“哇的一聲”,“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愿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連周圍的空氣都應和著笑”。“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作者更是用“喘氣”將夜幕中的小飛蟲擬人化,它們撞向玻璃丁丁作響,小飛蟲似乎是先驅者,已吹響斗爭的號角,而休息的兩三只則象征著仍在沉睡還未覺醒的一代人。這里,人的笑聲與鳥的笑聲相應和,給人以力量和希望。
在《野草》的夢境中,不僅僅有反抗現實、謳歌革命的夢,也有生活所觀所感。在《雪》中,雖然“蝴蝶確乎沒有。時令終究還是冬日,蜜蜂是否光臨已記不真切”,但眼前仿佛望見有“許多蜜蜂忙碌地飛著”,聽見它們“嗡嗡地鬧著”。于是乎這幅江南雪景圖,繪聲繪色,靜中有動,情景交融,愈加充滿生機,春意盎然。《風箏》中,我們聽見得是風簌簌的聲音以及“沙沙的風輪聲”,“故鄉的風箏時節是二月,仰頭便看見一個淡墨色的蟹風箏或嫩藍色的蜈蚣風箏”,風箏樣式各別,色彩艷麗,高低不等,點綴著春意盎然的江南風光。這幅畫面和開頭描寫的北京冬日的風箏畫面形成鮮明對比“北京的冬季,灰黑色的禿樹枝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遠處有一二風箏浮動”。這既是自然環境的真實寫照,也是現實社會的有力象征,風箏“沙沙”的聲音是作者對久經訣別的故鄉的懷念,而“浮動”是作者對現實生活感到寂寞失望的本源。
在魯迅的聽覺形象中,聲音的響動無不讓人觸動。或是《好的故事》里“鞭炮的繁響,煙草的煙霧”,或是《過客》中催促我、叫喚我、使我息不下的“聲音”,又或是《狗的駁詰》里狗吠的聲音。這些聲音五味雜陳,或是對現實生活的映射,或是象征著希望與理想,又或是鞭撻反諷。魯迅在這些作品中,注入聽覺的感官,使作品更富深味。
魯迅曾說“幻滅之來,多不在徦中見真,而在真中見徦。”“徦中見真”的“徦”就是指的虛構,他認為在這虛構中可以看到藝術的真;而“真中見徦”的“真”,就是不經提煉地照搬生活,它在藝術上一定使讀者觀眾感到幻滅。魯迅就是通過虛構的“徦”,達到藝術上的“真”,《野草》的夢境便是。
在《野草》中,夢的世界是一個抽象的世界,是“直接反映作家潛意識的真實的夢的復述與整理”。《野草》里的那些“夢”,尤其是《死火》、《頹敗線的顫動》、《好的故事》這樣的超出一般想象力之外的幻境,會使人有些目眩。因而,魯迅在作品中借助觸聽形象的描寫,賦予其意象以特殊的現實意義,這些觸聽形象在夢里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獨特的世界,也為我們闡釋了另一種思想與藝術的邏輯。
魯迅在《野草》中加入觸聽形象的描寫,把荒誕詭譎的夢境一一向我們展開,對于《野草》的建構夢境、增強藝術性起到了烘托與升華的作用。這些觸聽形象在聽、觸之間來回切換把讀者帶入層層夢境中,引起讀者心靈的震顫,觸而有覺,聽而思之。觸覺與聽覺的變化更為精準的表達了象征性形象的內心感受,使夢境中的一個個意象更為形象傳神。同時,將意象與夢境結合,把夢境中的假象搬入現實,引發讀者的思考,也更具現實意義。
注釋
:①魯迅.魯迅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209,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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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R·阿恩海姆:色彩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