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娘

◎ 立 夏

我漸漸發(fā)現(xiàn)八十多歲的娘記性越來越差，比如：敞開街門整夜忘關(guān)；認不清掛在墻上的鐘表的時間；到了飯點，爐火都還是涼的。與牌友搓麻將，幾次自摸了，娘竟然都隨手扔掉。旁人不好意思明說，便用手指戳了下娘的后背。娘說：“擠我干嗎？屋里這么大的地。”

大哥從京城托人為娘捎來一大堆補腦的藥，娘當著別人的面把藥吃進嘴里，轉(zhuǎn)身卻偷偷吐到垃圾桶里。姐讓娘去她家住，娘嫌她家孩子多，吵。其實，姐知道，娘怕給她添亂，才執(zhí)意不肯去。

二哥只得強制把娘帶走，不曾想等二哥當天下班回到家，娘便不見了。娘回了老家。就這樣，娘每天總能從二哥那兒想法逃走，又一次次地被二哥成功地“抓”回去。二哥想出一招，告訴娘：“霞就要回來了，你就坐在樓下的石凳上等吧！”還真見效，娘從此每天早晨四五點準時起床，不洗臉，不刷牙，就一瘸一拐地下了樓。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幾個手持掃帚的清潔工已開始了一天的勞動。娘看到了就問：“見俺小閨女沒？”清潔工被問懵了，直搖頭。

娘失望地坐回涼石凳上繼續(xù)等，天天如此。到了飯點，娘回家匆忙地吃完飯，撂下碗，一分都不待就下樓。下雪天也如此。由于路面結(jié)冰打滑，娘腿腳又不好，碰了個滿臉花。有一天，天已大黑，娘又沒回來，老家大門緊鎖，不見人。二哥心里頓時緊張了起來，讓全家一齊出動，把大街小巷搜索了個遍，還是沒找到娘。后來，一名巡警打電話給二哥，才找到了娘。

等我前段時間回去見娘時，她已不認識我了。盡管我極力解釋，說我就是她的小閨女霞，可她就是不相信。在她的記憶里，我還是小時候的模樣。我說帶她去找小閨女霞，未承想她竟欣然同意了。

兒子從網(wǎng)上訂好車票。娘多年沒出過家門，她坐在動車上，望著窗外，興奮得像個孩子，自言自語：“這車又穩(wěn)又快，真舒服！”

在家陪伴娘沒幾天，我就要上班了。我本打算把娘再送回老家，大哥說他要來伺候娘一段時間，并且說他心里一直有個疑惑解不開，想知道答案。

娘同樣也不認識大哥，大哥的手機開著錄像功能，正對著娘，二人有問有答。大哥問：“為啥你把頭一個兒子從小送到你娘家鄉(xiāng)下生活呢？”

娘說：“沒辦法啊！不送走就要丟掉工作。”

大哥又說：“你大小子當兵走時才15歲，你為啥不去送送他呢？他一走好幾年，你也不去部隊看看他。”

娘激動地說：“當時家里沒接到通知啊，還是熟人告訴我的，說‘你家大小子胸前戴著大紅花當兵走啦’！一聽到這消息，我就抱著院子里的大槐樹哭了好半天。”

說著說著，娘忍不住嗚咽起來。

頓了一會兒，娘想起了往事，又接 著 說 ：“ 那 時，我只知道我家大小子當兵去了湖北，具體是哪也不清楚，再說家里也窮，不敢出門。”

大哥沒再繼續(xù)問，手里緊握著的手機“啪”地掉到了地上。

娘沒瘋。